生父待她尚且如此,生母更是狠心地在她那般小時便撇下了她。如蘊心裡覺得一陣的寒涼,然而期盼在有生之年能真的見到自己生母的渴望,還是有增無減。她曾經同邱霖江提起過好幾回,很想知曉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誰,更想曉得,生母為何會捨得拋下自己。彼時,霖江鄭重應承過她,一定會幫她尋到她的生母。
正在怔忡間,邱霖江大步邁進了屋子裡。「怎麼發愣了?」他問。她回過神,抿唇一笑,說:「想你了,就發愣了。」他笑出聲來,道:「不枉我給你買了這隻最新式的留聲機,倒會說起好話來了!」
將唱針撥放到一旁,如蘊問他:「這般大的雨……你可是還要出去赴宴?」邱霖江點頭:「費了不少的勁兒才約上了程友彥先生,今晚也許回來得不會早。」她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替他理理洋服的褶子,關切地說:「少喝些酒,照顧好自己。」
他微笑,卻不曾說話。他隱約覺得,今晚的這餐飯,怕是不會簡單。
而事實,果真如他所料想。
「邱二少年紀輕輕便如此能幹,真真是叫人既敬佩又眼紅哪!」端著酒杯,程友彥紅光滿麵地朗聲說道。邱霖江回敬他一杯,微微低下頭,墨瞳幽深,沉穩道:「程先生謬讚了。與程先生相比,晚輩實在還有太多需要學習。」
程友彥朗聲縱笑起來,爽快道:「我就喜歡謙虛的年輕人!現在的年輕人,浮躁的多,肯埋下頭來做事的人,愈來愈少了啊!」邱霖江微微一笑,說:「能得德高望重的程先生誇獎,晚輩受寵若驚。」他這句話,倒也不完全是推辭。程友彥算是實業救國的第一批人,在上海這麼幾十年來,早已積累了豐厚的資源與聲望,實力不容小覷。若是想與山口大佐抗衡,唯有跟程友彥結盟才有可能。
程友彥「欸」了一聲,放下酒杯,娓娓說道:「想當年,我可是白手起家啊!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真是吃了不少的苦。但看著我們國人自己的實業愈辦愈多,我便覺得,自己曾經受過的苦就都值得了。」邱霖江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聽。「好幾回,我甚至以為自己捱不過去就要死了,誰曉得,到最後我不僅捱了過去,還有了一個這麼貼心的好女兒!」他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一邊伸手去撫女兒的頭髮。程韻芝坐在程友彥的左邊,抿著嘴笑,格外溫婉文靜的模樣。
邱霖江看了一眼程韻芝,也笑著說道:「程先生好福氣,有這樣乖巧的一位千金。」程友彥轉頭,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說:「可不是!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啊!我到了三十歲才得了她,從來都是視作掌上明珠。」聽他說了這麼一番話,邱霖江心下微怔。頓一了頓,他才開口問道:「程先生,既然你我如此聊得來,你看,程氏實業與我們虹安百貨公司的合作……」
程友彥不曾立刻說話。他重新端起酒杯,拿在手中掂了掂,似是在思考著什麼。半晌,他才張嘴,緩緩地說道:「邱二少啊,你也說了,咱們這般聊得來,道相同,若是能夠互相為謀,自然是極好。隻不過……」他故意頓住了,「與山口大佐相抗,這般大的事,必須要慎之又慎啊!我程友彥是個極為護短的人,輕易不會幫外人,除非……那是我的自己人。」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邱霖江心下一個咯登——之前一直隱隱擔憂的,到底還是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