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蘊很快便換好了一件乾淨衣衫,理了理襟扣,她問一直站在不遠處的邱霖江:「家裡頭還有中午的剩菜麼?一整天都不曾吃東西,有些餓了。」他沒有說話,慢慢地走近,一直走到她跟前。「如蘊,你一定要我先開口、一定要這麼堵我麼?」
她好笑起來,道:「我哪裡堵你了?隻字不提方纔的事難道不是識大體麼?」他扣住她的肩,目光沉沉,在她臉上仔細地遊走。許久,他說:「你生氣的竟不是程韻芝。」她動了動,卻根本掙不開他的雙手,於是隻得作罷。
歎了一口氣,她垂下眼瞼,似是在斟酌。片刻後,她說:「程小姐竟能入得了你書房,我不得不承認心裡是有些不痛快。但我曉得,你定是在做什麼謀劃,也許是做給程友彥看,也許是給山口大佐看,唯獨不可能的,是對程小姐真有情愫。一年,不算長,亦不算短,但你早已活在了我的骨血裡。霖江,我是你的如蘊,你心裡頭的那個人是不是隻有我,我如何不知?」她抬起頭,與他的目光相觸。她的眼底流動著一層暗河,有悲傷,有慍怒,亦有對他的深愛。
「霖江,從前你曾說過,你的女人,不須獨當一麵,但必須和你比肩而立。現在,當我認為自己可以與你比肩而立的時候,你為何卻又推開我、又將我藏在了身後?霖江,你怎捨得叫我如此失望?」她的眼眶紅了,甚至鼻尖都紅了,卻強忍著咬住唇,硬是不讓自己真的哭出來。
而她的傷慟,刺痛了他。心口隻覺一陣劇烈的抽痛,好似有人搬來一塊巨大的石頭狠狠砸了下來,痛得他隻會一把將她緊緊地箍在自己懷裡,除此之外,旁的什麼都不曉得了。他以為這樣是對她好,卻料,他竟叫她失望了。
他的力氣很大,箍得她骨頭都生疼。然而在他的懷裡,她大口大口地喘氣,那些眼淚嘩啦啦地一下子全都湧了出來。他廝磨著她的耳鬢,一遍又一遍地低喃:「對不起,對不起……如蘊,對不起。」
那一聲聲「對不起」,生生勾出了她從昨日到今天的恐懼與後怕。突然置身在陌生的環境裡、頭一回自己一個人乘火車、身邊形形□□的人與一些不懷好意的臉,撐著她逃出那班開往北平的火車然後再從荒郊野嶺坐上回上海火車的,撐著她不去在意這樣動盪年頭裡各種極壞可能的,唯有對他的信念。
她想要回到他身邊,不論千山萬水抑或披荊斬棘,如是而已。
眼淚洶湧地往外淌,她回應似的,也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她跋涉而來,破浪而來,幸好,他還在原地。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可以這般勇敢。原來,讓一個女人成長的最好禮物,是一個男人與她相伴不渝的愛。
埋首在他胸口,她哽咽:「再也……再也不許讓我一個人。」
他撫拍著她的肩,那樣溫柔,那樣心疼,那樣悔疚。一個接一個的吻在她的發間落下來,然後尋到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淚水很鹹,他都替她一一吻去了。鹹澀充滿了他的口腔,沖得他的眼角都溼潤了。
良久,他才說話,聲音低沉而鄭重:「好,再也不讓你一個人。」
正如如蘊所想,邱霖江想將她送去北平,半是為了做戲給程友彥看,半是為了保護如蘊。上回與尹芷晴的見麵他已經努力做到極隱蔽了,但似乎到底還是走漏了風聲,山口大佐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有一次會麵,不知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山口大佐的視線掃過來,一邊捋著袖口,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邱先生,聽聞尊夫人是位很賢淑的女子,什麼時候方便,可否介紹給我認識下?」眸子一縮,邱霖江微笑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