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小學時代的回憶。她是一個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型的孩子,因此雖然比別的孩子進步遲緩,可是到最後卻比誰都彈得深入動人。哦!我想。
「你也許覺得她是一個無聊女子。」她說。「其實她是一個非常特出的人呢。」
「噢。」
她讓手上拿著的湯匙停在半空中,一直盯著我的臉看。「真的啊。不過也許你不相信。」
「我相信哪。」我說。「如果我能好好睡一覺起來,一定更相信。」
「也許確實有點無聊。不過無聊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對嗎?」
我搖搖頭:「沒什麼罪呀。」
「總比像你這樣,斜眼看這世界好得太多,對嗎?」
「我並沒有斜眼看這世界啊。」我抗議。「隻是正在睡眠不足的時候,突然被拉來不認識的女孩的結婚典禮上充數而已。就以是妳的朋友為理由。本來我對結婚典禮就不喜歡,真是『一‧點‧都‧不‧喜歡』的。像這樣一百人聚在一起吃這無聊的青蚵,真是的!」
她一句話也不說,把湯匙整齊地擺在盤子上,再用膝蓋上的白色餐巾擦擦嘴角。有人開始唱起歌來。閃光燈一連閃了幾下。
「隻不過很睏而已。」我忽然冒出一句。就像連旅行箱也沒帶,卻留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一樣的感覺。我雙手交抱著,前麵送來牛排的盤子,而那上麵依然飄浮著一團白色的氣體。「假定這裡有一麵白色的床單。」那團白色的氣體這樣對我說。「剛從洗衣店送回來漿得硬[tǐng]挺的床單,你懂嗎?你隻要鑽進裡麵去,也許有點涼,不過一會兒就暖和,而且有太陽的味道噢。」
她的小手碰到我的手背,傳來一股香水的香氣。她纖柔溜直的頭髮拂過我的臉頰,我突然嚇醒。
「再一下子就要結束了,拜託忍耐一點。」她在我耳根這樣說。她胸部的形狀明顯,白色絲質洋裝妥貼合身。
我拿起刀子和叉子,像用T字尺劃線似地,慢慢切著肉。每張桌子都十分熱鬧,每個人都嘰嘰喳喳地互相交談著,叉子碰在盤子上的聲音混進那些聲音裡,簡直就像地下鐵尖峰時段,擁擠的情況一樣。
「說真的,我每次參加人家的結婚典禮都覺得好睏。」我告白道:「每次、每次都一樣。」
「真有這回事?」
「不騙妳,『真的』是這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不過到現在為止沒有一次結婚典禮我不打瞌睡的。」
她有點傻眼了,喝了一口葡萄酒,拿起幾根炸薯條。
「是不是有什麼自卑感?」
「沒什麼跡象可尋哪。」
「一定有自卑感!」
「這麼一說,我倒想起,我每次都夢見跟一隻熊一起衝破玻璃窗走過去呢。」我開玩笑地試著說:「不過其實是企鵝不好,企鵝老讓我和白熊吃蠶豆,而且是大得不得了的綠色蠶豆……」
「不要講話!」她劈頭一句。我沉默不語。
「不過我一參加結婚典禮就瞌睡是真的。有一次打翻了一瓶啤酒,還有一次刀子和叉子一連掉在地上三次。」
「真傷腦筋啊。」她一麵把盤子上的肥肉細心撥開,一麵這樣說:「你自己其實是不想結婚的,對嗎?」
「妳說所以我就在別人的結婚典禮上打瞌睡?」
「復仇啊。」
「潛在的願望所造成的復仇行為?」
「對。」
「那麼每次搭地下鐵的電車就打瞌睡的人又怎麼樣?他們難道有當礦工的願望嗎?」
她沒有搭腔。我中途放棄了牛排,從口袋掏出香煙,點上火。
「總之。」她停了一下之後說。
「你希望自己永遠是個小孩。」
我默默吃完黑栗霜淇淋,再喝熱騰騰的艾斯布蕾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