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不是改變很多嘛。」
「噢。」
在劄幌街上蹓躂了十分鐘左右之後,我們的話題都說光了。於是我回到飯店,他回到3DK三個房間的公寓裡去。
「保重啊。」
「嗯,你也一樣。」
然後轉換機發出哢噹一聲。於是幾天後我們再度開始步上不同的道路。到了明天我們或許又要在各自遠離五百公裏的城市裡,各自麵對各自的無聊繼續做無止境的奮鬥吧。
◇
飯店的電視上正播出地方電視台的傳播節目。我鞋子沒脫就躺在床罩上。一麵就著冰啤酒把送到客房來的燻鮭魚三明治吞進喉嚨深處,一麵呆呆看著畫麵。
畫麵正中央有一位穿著深藍色洋裝的年輕女子,孤伶伶地站著。電視鏡頭靜止地以像極有耐心的肉食動物一般的視線一直捕捉著腰部以上的她。角度既不移動,也不前進後退。那簡直就像從前的新潮流電影一樣的感覺。
「我在R町的町役場廣報課上班。」她說。她的說法有一種輕微的腔調,聲音因為緊張而抖抖顫顫的。「R町是一個人口七千五百人的小町。也不是多麼有名,所以或許各位並不知道這裡也說不定。」
真遺憾,我說。
「我們町的主要產業是農業和酪農。最主要的說起來還是稻作,但最近為了配合轉作減產的政策,稻作正急速往小麥和近郊蔬菜移轉。町的邊緣有町營的牧場,在那裡飼養著大約兩百頭的牛、一百匹的馬、還有一百頭的綿羊。町現在正在進行畜產的擴大,未來的三年裡數目應該會大幅增加。」
她並不美。二十歲左右,戴一副深度金屬框的眼鏡,嘴邊露出好像故障的冰箱一樣僵硬的微笑。但雖然如此她還是很漂亮。新潮流式的電視鏡頭把她最美好的部份,以最美好的形式映照出來。如果我們都能夠在電視鏡頭前麵各講十分鐘話的話,世界一定會變得更美好,我覺得。
「明治中期因為流在這個R町附近的R川裡被發現有砂金,因此曾經造成過一陣淘金熱。但砂金淘完之後,熱潮退了,現在隻有幾座小屋的遺跡和翻越山嶺的小路,令人回想當時的情景。」
我咬著燻鮭魚三明治的最後一片,把啤酒一口氣喝乾。
「町啊……嗯……町的人口到數年前為止還超過一萬人,但最近由於離農所造成的人口減少非常顯著,年輕人的流出都市成為一個問題。我的同班同學們,有一半以上已經離開這個町了。不過另一方麵,也有些人留在町裡努力奮鬥。」
她簡直就像在探視著映出未來的鏡子一樣地,一直凝視著攝影機的鏡頭正中央繼續說著。她的眼睛透過電視的真空映像管一直注視著我。我從冰箱拿出第二罐啤酒,拉開拉環喝了一口。
她的町。
我可以想像她的町的樣子。列車一天隻有停靠八次的車站。有暖爐的候車室,冷冷清清的圓環,字已經消失一半無法讀出來的站前全町地圖,種著萬壽菊的花壇和七度竈的行道樹,對人生疲倦已極的髒白狗,寬得不得了的道路,募集自衛隊的海報,三層樓建築的雜貨百貨店,學生製服和頭痛藥的廣告看板,一家小旅館,農業協同組合和林業中心和畜產振興會的建築物,隻有一根大眾澡堂的煙囪孤伶伶地朝向灰色的天空站立著。走到大馬路前端往左轉,過兩條街的地方就是町役場,她坐在廣報課。小小的,無聊的町。一年有將近一半的時間被雪覆蓋著。而她正為了町繼續寫著廣告傳播稿。〈某月某日,為了消毒綿羊將分配消毒藥劑。需要的人請於某月某日前,填妥規定的申請表……〉
在劄幌飯店的一個小客房裡,我和她的人生忽然相遇。但其中好像缺少了什麼。在飯店的床上,時間簡直就像是借來的西裝一樣,沒辦法合身。鈍重的斧頭刃,繼續砍著我腳下的繩子。隻要繩子一斷掉,我就哪裡也回不去了。那令我覺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