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的時候,突然「咦!」覺得奇怪。在黑暗中好像看見了什麼似的,腋下開始冒著冷汗。我重新握緊木刀,朝那個方向看去,而且啪一下把手電筒的光投射過去,就在鞋櫃旁邊的牆壁附近。

那裡有我。也就是說──鏡子。並沒有什麼,隻不過我的影子映在上麵而已。到昨天為止那裡還沒有鏡子的,可能是新裝的,因此嚇了我一跳。我鬆了一口氣,同時也覺得自己真笨。怎麼回事嘛!真無聊!於是就站在鏡子前麵把手電筒放下,從口袋掏出一根煙點上,然後一麵望著鏡子裡自己的形像一麵抽著煙。從窗外照進些許街燈的光線,那光線也照進鏡子裡,背後則傳來遊泳池隔板門啪噠啪噠響的聲音。

香煙抽到第三口的時候,忽然發覺一件怪事。也就是鏡子裡的形影並不是我。不,表麵上看來完全是我,那一點也錯不了,不過,那絕對不是我,我本能上明白。不,不對,正確地說,那當然是我,不過那是「我以外」的我。那是我所不該有的形式上的我。

唉!我沒辦法說清楚。

不過那時候,隻有一件事我可以理解,那就是對方打從心底憎恨我。簡直就像黑暗的冰山似的憎恨,誰也治癒不了的憎恨,我隻能理解這一點。

我呆呆地站定在那裡好一會兒,香煙從我的手指之間滑落到地上,鏡子裡的香煙也掉在地上。我們一個樣子地互相注視著對方。我的身體好像變成鋼絲一樣僵硬不動。

終於那傢夥的手開始動起來,右手指尖慢慢摸著下顎,然後一點一點,像蟲子似的往臉上爬行。一留神,原來我也正在做一樣的事。簡直好像我是鏡子裡的像似的呢。換句話說是那傢夥想要支配我。

我那時候,使出最後的力氣大聲喊道:「喔!」或「噢!」之類的聲音。於是鋼絲稍微鬆了一點。然後我乾脆朝著鏡子把木刀使勁劈下,鏡子發出破裂的聲音,我頭也不回地跑著衝進房間,把門鎖緊,蒙在棉被裡。遊泳池的板門聲一直繼續響到天亮。

嗯、嗯、不要、嗯、不要、不要、不要……地響。

這種事情的結果,我想各位可能知道,當然鏡子是本來就沒有,而且從頭到尾根本沒有過。川堂的鞋櫃旁,一次也沒掛過鏡子。就是這麼回事。

就這樣──並沒有遇見什麼幽靈。我所看見的──隻不過是我自己而已。隻是那天晚上我所嘗到的恐怖感,到現在還一直忘不了。

話說回來,我想各位大概已經發現這屋子裡連一麵鏡子也沒有了吧?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刮鬍子不看鏡子,這是真的。

1963/1982年的伊帕內瑪姑娘

苗條的身段 曬黑的肌膚

年輕又漂亮的伊帕內瑪姑娘

向前走著

踏著森巴的舞步

冷冷地搖著

柔柔地擺著

想說我喜歡她

想獻上我的心

她卻沒注意我

隻顧望著那大海出神

1963年,伊帕內瑪姑娘就這樣望著大海出神。而現在,1982年的伊帕內瑪姑娘,依然同樣地望著大海出神。她自從那時候以來一直沒有變老。她被封閉在印象之中,靜靜地飄浮在時光之海裡。如果她會變老的話,現在應該也將近四十了。當然也有可能不是這樣,不過她應該已經不再苗條、也不再曬得那麼黑吧。她已經有三個孩子,肌膚也多少被陽光曬傷了。也許還勉強算漂亮,卻不比二十年前年輕──了吧。

但是唱片中的她,當然不會老。在史坦蓋次吹的天鵝絨般的次中音薩克斯風裡,她永遠是十八歲,又冷又溫柔的伊帕內瑪姑娘。我把唱片放在唱盤上,唱針一接觸,她的姿態立刻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