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紙袋穿上新的運動衫。拿出勉強塞進旅行袋的牛仔褲,綁上新運動鞋的帶子。

為了讓腳適應新鞋子,在房間地毯上來回走了幾次之後,身體才逐漸開始習慣這個街。三十分鐘以前所感覺到的無處發洩的焦躁,現在也減淡了幾分。

穿著鞋子躺在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時,又一次聞到海的氣息。比以前更清楚的氣息。越過海麵而來的潮風。殘留在岩石縫隙的海岸、潮濕的沙子……這一切混合在一起的「海岸」的氣息。

一小時後當我讓計程車停在海岸時,海消失了。

不,要正確表現的話,應該說是海被推到幾公裏外的那邊去了。

隻有古老的防波堤遺跡,還像是沿著過去的海岸道路留下的某種紀念品似的。已經沒有任何用處的,老舊的低牆。在另外一側的不是波濤起伏的海岸,而是舖了水泥的廣大荒野。而且那荒野上幾十棟高層公寓大廈,簡直像巨大的墓碑一般一望無際地排列聳立著。

令人想起初夏的陽光,普照著大地。

「這些蓋好已經三年了。」中年計程車司機告訴我。「從填海整地開始算大約已經七年了。把山砍掉,用履帶把土運來填海喲。然後把山當做別墅住宅用地,海則蓋起公寓大廈。你不知道嗎?」

「已經有十年沒回來。」

司機點點頭。「這裡已經完全改變了,再過去一點可以開到新的海岸邊,要不要去?」

「不,這裡就行了,謝謝。」

他把計費錶壓下,接過我掏出的零錢。

走在海岸道路,臉上稍微滲著汗。在路上走了五分鐘左右,然後登上防波堤,開始走在寬約五十公分的水泥牆上。新運動鞋的膠底發出聲音。在被遺棄的防波堤上,我和幾個小孩擦身而過。

十二點三十分。

安靜得可怕。

唉,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一到夏天我每天都在這海裡遊泳呢。光穿著一條遊泳褲,就從家裡的庭院赤腳走到海岸來喲。被太陽曬過的柏油路燙得不得了,一麵跳著一麵走噢。有時會下一陣午後陣雨,被燒熱的柏油路麵吸進去的雨水發出的氣味,我喜歡得不得了。

回到家,井裡泡涼著西瓜。當然也有冰箱,但沒有比井裡泡涼的西瓜更美味的東西了。到浴室泡個操把身上的鹽分沖掉之後,坐在穿廊啃西瓜噢。隻有一次西瓜從吊繩滑脫,沒辦法撈起來,好幾個月一直浮在井裡。每次汲水時,桶子裡就有西瓜的碎片呢。那確實是王貞治在甲子園球場成為優勝投手的那個夏天。而且那是個非常深的井,怎麼探頭看都隻能看到圓圓的黑暗而已。

長大一點之後(那時候海已經被汙染了,於是我們就到山上的遊泳池去遊泳),下起午後陣雨時,就帶著狗(我們養過狗,是白色很大的狗噢)到海岸道路去散步。在沙灘上把狗放掉,正在發呆時就會遇見班上的幾個女生。運氣好的時候,還可以和她們聊上一個鐘頭直到四周都變暗為止。穿著長裙,頭髮散發著洗髮精的香味,開始明顯起來的胸部包在小而硬的胸罩裡麵的一九六三年的女孩子們。她們在我身邊坐下來,繼續談著充滿微小的謎的話語。她們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班上的事情、街上的事情、世界的事情……安東尼柏金斯、葛雷哥萊畢克、艾維斯普裏斯萊的新電影,還有尼爾塞達卡的「Breaking up is hard to do」。

每年海岸上都會有幾次屍體被沖上來。大都是自殺的人。他們從什麼地方跳海誰也不知道。穿著沒有名字的洋裝,口袋裡什麼也沒有(或者被海浪沖掉了)的自殺者。隻有在報紙的地方版會登出一則小報導而已。身分不詳、女性、二十歲左右(推測)。肺裡吸滿了海水,露出被水泡得脹起來的肌膚的年輕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