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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探查,但始終查無實據,所以我也隻能猜測。」陸之樓攬著我坐在軟榻上,兩旁水仙香氣濃鬱,他的聲音飄在花香裏顯得有幾分朦朧,「睢國皇室有一個秘聞,時間久遠已然難辨真假,但那則秘聞中的人卻是實實在在存在過。」

「四殿下慕雲的母後薑皇後出身名門,薑家二老隻生有兩女,皆是相貌極美,一個嫁入皇家為後,一個入了柳帥府,可惜將門柳家父兄皆戰死沙場,薑皇後的妹妹在誕下一個女兒後便鬱鬱而終,其女便被薑皇後接入宮中撫育,尊貴嬌寵與公主無異。

「據說這位柳家女性子飛揚明媚,琴棋書畫,刀弓箭戟都是一點即通。四殿下和那柳家小姑娘自小親如兄妹,常帶她於獵宮習劍,策馬揚鞭,銀甲在身,一個器宇軒昂,一個英姿颯爽,人人稱羨,甚至有傳言皇後有心將那姑娘指給四殿下為妻。」

「可北唯關一戰,四殿下連連敗退,身受重傷,那姑娘憂心不已,跪求請旨去邊境一探,薑皇後疼愛她,拗不過便求了先帝答允了她,彼時先帝派了最精銳的暗衛護她一路南下,可不知為何她卻於途中墜下懸崖,屍骨無存。皇後自覺愧對薑柳兩家,纏綿病榻三年便去了,先皇痛失愛妻,罷朝三月後,命四殿下經年累月地戍守邊關,無召不得回。」

「我查探許久,才探出了當年皇宮之中流傳的一則秘聞,」陸之樓停頓了一下,握住了我的手,「說柳家孤女死得蹊蹺,並非墜崖而亡,而是四殿下當時被擒,為換自己一命,設計了自己的表妹,那姑娘是被敵軍蹂躪至死。」

「而今看來,當年柳姑娘並沒有死。」陸之樓看到我臉色蒼白,聲音越發輕柔,「我於佛寺中初次見你,就覺得你與四殿下有五六分神似,我便明白四殿下為何執意讓我以目盲之疾接近你,不用臂傷或是腿疾,因為他並不想讓我看到你的模樣。」

「我跟著四殿下十數年,他一向隱忍,鮮少露於人前,為奪皇位不擇手段,或許除了對皇權的追逐,還有心中難以放下的執念,當年睢國的重臣遺孤一朝淪為敵國皇上的軍中禁臠,於睢國皇室來說是不可接受的屈辱,而於四殿下來說,恐怕更是夜夜難眠的夢魘。」

「十多年過去了,曾經的流言已漸漸消散,他一朝登基,深埋於心的怨恨和恥辱在至尊之位麵前隻增不減,昔日他為皇子無可奈何,而今一國君王怎能容忍如此不堪的過去?又怎能容忍心愛之人和刻骨仇敵所生的女兒?你在一日,他的心中刺便疼一日,你不在了,他最為恥辱的過往才無跡可尋,他十四年的夢魘才算徹底結束。」

陸之樓說完,屋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母妃,竟是睢國的將門遺孤,是四殿下的青梅竹馬,如若未曾委身父王,她或許會是睢國嫡皇子的四皇妃,而今的睢國皇後。

我木然地呆坐,從未想過母妃的身世竟是如此離奇坎坷,她是慕雲不堪回首的過去,是他難以容忍的屈辱,是他難以放下的心結,可於我母妃而言呢?

我終於明白了母妃多年的為難煎熬,也明白了慕雲為什麼非要鏟除我的性命。

我父皇確實愛極了母妃,為了她做了尋常帝王難以做到的一切,隱瞞真相,打壓錢家,寵冠後宮,至死都未將她真正的恥辱示於人前,可她到底是將門之女,亦是恩養於皇宮的貴女,曾經那麼驕傲耀眼,尊貴無雙,卻被迫委身於敵國君主,身處敵國後宮為妾為妃,折盡羽翼淪為籠中雀,心中所受折辱隻怕比身體上的折磨更要難挨百倍千倍。

我想起了母妃臨去之前最後的那聲呢喃,或許當年真相並不盡如秘聞傳言所說的那般。

母妃貴為重臣將女,自小能文能武,性子剛烈不屈,若是四殿下慕雲用計將她騙上父皇龍榻,她怎可能忍辱負重整整五年,愛人的背叛,他人的鄙夷,夫君的淩辱,她有什麼值得繼續苟活?

除非她是自願的,除非她自始至終都是自願的。

她甘願委身於父皇,為了慕雲,為了睢國,後來為了我,起先她不敢死,後來她不忍死,便一日一日地幹熬著,任父皇百般討好恩寵,都不曾低下頭顱屈從俯就愛上父皇,她能堅守的,也隻剩下心上的那最後一點淨土,那最後一絲尊嚴。

她最後一定是重新看到了那個明媚璀璨的自己了吧,一定是又回到了那片可以策馬揚鞭任意馳騁的天地了吧,一定是又見到了自己崇拜愛慕的表哥,在暖風和陽裏,清甜地喚著身旁和她並肩而騎的人一聲「阿雲」了吧。

她直到死,心上都是幹幹淨淨的。

可是隻有她在自己透明純淨的夢裏撒手人寰,留下了故事裏的其他人年複一年地掙紮在皇權和欲望的旋渦中,被逐漸撕扯變形,再也分辨不出當年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