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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初次見麵驚豔了雙眼的美貌嗎?是先皇麵前決絕拒婚的倔強嗎?是手執水勺澆花時的淡然自若嗎?是得知不得不嫁給自己時眼中毅然的堅定嗎?

這些或許能激起他心中絲絲縷縷異樣情愫,可錢弈知道,單憑於此他怎麼可能數十年難以忘懷呢。

錢弈看了看手掌中躺著的那枚剪刀,幹裂的唇喃喃吟出了模糊的兩個字「挽月」。

他很久很久沒有叫出那個名字了,呈國也已經很久沒有人提及那位公主了。

他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失聲喊出「挽月」,是那日隨著皇上入宮平定叛亂,踏入福寧殿的那刻。

他記得當時萬箭齊發射倒了大殿下後,自己衝進福寧殿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已經昏厥了的姑娘,她因為先後目睹了父皇的死亡和大哥的慘相,臉上無一絲血色,嘴唇都蒼白得可怕,他當時嚇得心髒驟停,腳步不穩地喊著她的名字抱起她,終於探到她微弱的呼吸。

她一定是嚇壞了,可即使害怕驚懼到了她難以承受的極限,她手上依然還緊緊握著重新撿起的紋花剪刀,她衣衫破損,地磚上劃著一道她跪趴著去取剪刀時留下的血跡,那是旁邊已經死去多時的太醫的血。

容成僔禽獸不如,謀害父親屠殺太醫,還要對自己的親妹妹……錢弈當時氣得渾身顫抖,手抖著將她的衣衫重新掩好,他自小戍守邊關,什麼樣淒慘的場景沒見過,什麼樣的刀山火海沒曆過,可是看到她衣衫不整伶仃蒼白地躺在地上時,心中卻絞痛得難以忍受。

她原來一直活在這樣的世界裏嗎?在這樣的世界裏還要承受著天下人的侮辱唾罵嗎?

她不過剛滿十四歲。

錢弈知道他這麼做不合禮法,但容成彧擋住了其他的宮人,任由他抱著小公主一步一步送回了公主的宮院裏。

他就那麼直直守在她的宮門口,三天三夜滴水未進,聽著嬤嬤心疼的低泣聲,聽著太醫說她久未進食身體弱極,聽著宮女們說前日送來的喜服不知何時已經被剪碎……

錢弈攥著從容成皎手中費力扒出的剪刀,嘴中苦澀,原來她從未想過嫁給自己,她從一開始,便決定了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給這柄剪刀,若容成僔沒有謀逆,恐怕她早已是一縷亡魂了。

她是大呈的公主,她願意為了大呈而死,即使整個大呈沒幾個人喜歡她,而最後,她確實如願了。

她確實如願了。

錢弈的心又一次割裂般地疼痛起來,他為什麼,為什麼會相信她真的是和親而去呢?為什麼會相信睢帝真的會放過她呢?

為什麼他沒能去救她呢?

錢弈看著密林上空的天光正一點點昏暗下去,追兵應該很快就會找到他,錢弈探到自己的脈搏漸漸微弱起來,他突然生出深深的憂慮,他死後還會再見到那個出塵絕豔的姑娘嗎?那她,會怪自己嗎?她死時才十四歲,自己卻已不是從前那個少年將軍了,他如今的樣子會不會嚇到她?

親將無意間瞥到了大將軍盯著手中的剪刀,他為大將軍親將十年,見他常常拿著這柄做工精巧的剪刀端詳回憶,目光溫柔而沉痛,可是此時將軍的神色卻……親將內心震撼,殺伐無數一生征戰的神武將軍,生死都不懼,到底因為什麼麵上會露出那樣脆弱的神色?甚至,還有一點膽怯?

怎麼會呢?親將連忙轉過頭去,一定是天色昏暗,自己看花了眼。

「將,將軍!」親將剛一轉頭,頓時驚得渾身寒毛直豎,嗓音都帶著一絲驚悚。

錢弈警惕地抬眸,卻看到了一隻威風凜凜地老虎正從密林中走來,低聲嘶吼著朝他們這邊一步步邁進。當時為了逃命躲入密林,如今天色暗沉,林中猛獸正是覓食之際,錢弈眼神示意親將慢慢朝自己靠近,而他不動聲色地忍痛拔下了插在皮肉裏的箭,他們手無寸鐵,隻有這隻羽箭可堪抵擋了。

卻也足夠抵擋了,錢弈鷹眼微眯,準備著奮力一擊。

「大將軍,別嚇著晚輩的絨寶。」一個清朗的聲音懶洋洋地傳來,一身銀衣的少年緩緩走到老虎身旁,隨意地擼了擼老虎的頭,老虎竟然聽話般地趴在了他的腳下,嗚嗚地低吼著。

「你是,是何人?」親將被眼前的情景驚得一時語無倫次,但依舊死死護在了大將軍身前,眼前少年看著不像敵軍,但是敵是友卻依舊辨別不清。

錢弈卻怔怔地看著少年豐神如玉的容貌渾身如雷擊一般,這個少年給他的感覺,他的那雙眼睛和身上隱隱約約的淡然氣質,如若故人。

「晚輩奉命來救將軍,」少年看著錢弈,語氣算是恭敬有禮,然後手中熟練地捏出一隻指上刃,語氣和悅,「追兵已經解決了,大將軍,晚輩為您解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