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淡然一笑,答:“田忌賽馬的故事你聽說過嗎?上馬跟上馬賽跑,中馬跟中馬……但田忌卻打破這些既定規則,乘機從中占了便宜,而千百年來人們都以田忌為睿智,所以,自上古開始,破壞規則的被認為聰明人,遵守規則都被認為傻子。所以君臣憲章公布不公布毫無意義——你家太祖說過‘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照樣有人破壞。
可見,擺在那裏的規則都是死的,權力架構不打破,再好的規則也會被破壞。所以我不著急公布規則,我會讓人人都清楚破壞規則對他們的侵害,讓天下百姓都來參與限製皇權……所以,對我來說誰當那個皇帝都無所謂,今後那個皇帝位子,也就是一個享清福的人形圖章,事情不多麻煩不少。因為你是我妹夫,這位子就便宜你了……哈哈,你放心,我是不會跟你搶的。”
趙師俠尷尬的一笑,心中既有點輕鬆,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時穿所說的“君臣憲章”屬於第五封奏章,這封奏章裏時穿打著恢複仁宗時代政治風氣的名義,明確要求嚴懲朝廷中的奸臣,更上本溯源要求剝奪王安石封號,懲治蔡京、梁師成、李邦彥、王黼、朱勔等奸臣。說到懲治奸臣之後,時穿話題延伸,要求設立一種機製,防止皇帝對奸臣信任與重用——由此,順理成章提出了君臣“各守其道”的條約式約束。
這封奏章依舊采用明發的方式投遞,奏章一出天下震動。張叔夜離齊州最近,接到奏章歎了口氣,對左右說:“當年我提拔時長卿,但因其性格莽撞,隻想讓他擔任一城捕盜足矣,可惜童貫那廝……”
張叔夜的意見並不與他的幕僚一致,其掌書記搖頭說:“大人,其實我覺得時長卿說話句句在理,當今之禍,罪不在金人而在官家。官家罪己詔上已經承認這點,可惜官家向來是‘誠懇認錯,絕不改悔’——伐遼之後,若官家稍有改悔,怎會有燕雲之難?燕雲之後若官家改悔,哪會有今日金人兵臨城下?
這次,時長卿一句切中時弊。指望官家該毀是指望不上了,如此一來,即使我們這趟打退金人,照官家這樣折騰下去,金人還會再來,那時候我們怎麼辦?”
張叔夜用的幕僚都不簡單,前一任幕僚是名臣李若水,這一任幕僚看問題也很深刻——他說的基本上是真實的曆史事實,向金人投降後的道君父子又覺得群臣的鄙視令他們屈辱,於是又去招惹金人,終於把這個國家與民族折騰滅亡了。
基本上,當時大多數宋人都看清了這點,但自小受****的教育,皇帝是天之子,是神靈,是龍,所以他們不敢去想彈劾皇帝,或者想到之後不敢說出來,唯有時穿無所顧忌,他把大家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自然,所有讀到明發奏章的官員士紳,都心有戚戚焉。
自來,跟風者好找,而陳勝吳廣輩難尋。時穿打響第一炮之後,這段日子朝廷雖然裝聾作啞,但官員們已開始蠢蠢欲動,隻是大多數官員隻知道提出問題與責難,卻不知解決的辦法。時穿所提的“君臣製約”仿佛捅穿一層窗戶紙,眾人眼前豁然開朗——沒錯,今後即使不更換皇帝,也要限製皇帝任用奸臣禍國……
幕僚的說法,張叔夜也是心中讚同的。但有些話幕僚可以說,他不能說。歎了一口氣,張叔夜轉移話題,說:“昨日時長卿傳來消息,說他的大軍要入境,將通過惲州梁山泊一帶前往濮州。看來他的目標是大名府的濮陽——這廝真是膽大如鬥!”
幕僚讚歎:“大名府已經失陷,周圍數十萬金兵,時長卿敢直取濮陽……真是無所畏懼呀!”
張叔夜歎氣連連,說:“時長卿連續幾封奏章,都是上報朝廷,卻隻字不提新皇,看來他是不打算承認新皇的。朝廷至今裝聾作啞,恐怕是因為與金人議和沒有進展,等到與金人議和了,那就是朝廷下手收拾時長卿的時刻了——你們說,這時刻,我們該幫助新皇,還是幫助……嗯?”
幕僚深吸一口氣,厲聲說:“大人,若是朝廷議和,汴梁城的百姓都為豬狗,如此一來,大宋雖存而民心盡喪,雖存猶亡。到時候野心者群起逐鹿,國家四分五裂,金人終究還是得了這個江山。但若此次助了時長卿——那時長卿雖然言詞悖逆,或有不臣之說,但終究是尊皇的,隻不過要求換一個皇帝而已。且此舉沒準是一時賭氣,若新皇答應要求,千古之後,他卻脫不了一個存國之功。存國、存天下,便在這一念之間。”
張叔夜啞然一笑:“你們卻忘了,太宗子孫最忌諱說起太祖後裔,這次時長卿悍然觸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太宗子孫絕不會跟他妥協。且時長卿軍隊入境……哼哼,我猜他對我並不放心。沒準那位領軍將領已收秘囑,欲奪占我京東西路。所以我在考慮,是不是阻止他入境?或者——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