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夜尾音高高挑起,嘴角含笑,表情充滿嘲弄的的意味。
掌書記急忙勸解:“大人不可,時長卿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一舉一動天下矚目,如今他向京師勤王,若誰敢攻擊他,無論勝敗,京師恐怕再無一兵前往……大人,這種事讓別人做或可,咱們可不能先發第一槍。”
張叔夜輕輕一笑,答曰:“時長卿出身於我,他以雷火兵享譽於世,可是密州淩氏的雷火藥(新式火藥)卻是我舉薦給朝廷的,淩氏掌門弟子也曾替我建了一支雷火兵衛隊,我卻想知道兩支雷火兵孰強孰弱……”
明白了,張叔夜其實並不想阻止時穿的行動。古代官場上講究師承傳授,時穿最初被張叔夜提拔,在別人眼裏他就是張叔夜一黨,即使不是一黨,反對者也會說他們是一黨。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時穿與張叔夜是一損俱損的。而張叔夜如今這麼說,其實不無羨慕時穿過於光彩耀目——他說出了張叔夜不敢說出的心裏話。
其實,真實的張叔夜雖然是大宋能臣,可生長於這個時代,張叔夜不免帶有濃厚的時代痕跡——他真誠地信仰道教。欽宗後來任命道士郭靖(又做郭京)做法,請六丁六甲助戰剿滅金人,城牆上站在郭靖旁邊襄助做法的隻有張叔夜一人而已。而郭靖見到事情不妙想逃跑,對張叔夜說“欲下城牆做法”,張叔夜真誠地相信了,自己呆在城頭傻傻等待,也不布置防禦,一門心思等待天兵天將到來——直到金兵破城,他還在納悶天兵天將為什麼不到,郭靖為什麼不回?
真實的曆史上,張叔夜也不是一個聖人般的傻子,他帶了三萬兵馬上京勤王,軍權自始至終牢牢握在自家人手裏——他大兒子張伯奮領前軍,二兒子張仲熊領後軍,自家領中軍,外人不得插手。
張叔夜就是這樣意誌堅定,性格直爽,有點小自私,好炫耀,好出頭拔尖,切敢作敢當,從不推卸責任的倔強小老頭,此刻官員們紛紛上奏、七嘴八舌說出自己對國事的看法,而唯獨時穿不顧所有禁忌,直接點出這場災禍的根源。這本來應當是他張叔夜幹的,怎麼就讓自己曾經提拔過的一位“大將”,著名的粗魯莽撞漢,把這事給完成了。
當初時穿跟他約定同時上奏各自言事,張叔夜聽說新皇登基,稍一猶豫,風頭都讓時穿出了——甭管時穿說的對不對,作為與時穿一條線上的螞蚱,張叔夜隻能羨慕時穿把所有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這風頭本來應當是他做的呀!
作為曾經的師長,張叔夜在這種複雜心理下,禁不住想給時穿點小難堪,或者想再度顯示一下師長的威嚴……
掌書記琢磨透了張叔夜的心理,一時之間,不知該支持還是勸阻。
好在頃刻間,這難題已經解決了——大兒子張伯奮過來報告:“父親,南水門來了無數海鰍船,領軍的是密州淩鵬,他要求入城休整。”
“快請快請”,曾經的衛隊長過來,張叔夜自然要給點麵子。
淩鵬不愧是時穿嫡係,別人不知道時穿的軍事計劃,他見到老大人後毫不隱瞞,竹筒倒豆子一般回複:“大尹,這批海鰍船是從通州調來的,由我負責押送,我帶了崔莊團練一千兩百人,負責從運河直抵京師,爭取在朱雀門占領一片登陸點,告之汴梁百姓堅守待援。”
淩鵬依舊用老官職稱呼張叔夜,令後者覺得很親切。張叔夜微微一笑,探問:“這批海鰍船,大約是時長卿征討方臘後,留在通州的那批船吧,隻可惜如今運河結凍了,自南京往北,河運已經不通,你如何北上?”
淩鵬恭敬的回答:“不妨事,家師還準備了一批海鰍,準備從黃河南北入海口直入汴梁,黃河北支流已經派了張橫在那裏守著,一等黃河化凍立刻進攻;而南支流家師親自坐鎮……”
張叔夜心理湧起一股不好的猜想,馬上追問:“如今才是正月,黃河進入二月才是淩汛,到了三月才能行船……你家大人是打算三月才行動嗎?”
張叔夜說完,仔細觀察淩鵬的表情,隻見淩鵬嘴角一撇,回避說:“大尹,道路積雪難行,兵糧火藥難以輸送,細說起來,還非得等到穿暖花開才能動身。”
這想法其實深合張叔夜胃口——真實的曆史上,道君皇帝罪己詔下達後,張叔夜也經過了一段心理失落,那是一貫認定的世界觀崩塌後的失落。皇帝怎麼能錯呢?不應當呀。在這段心裏彷徨期內,張叔夜對於勤王也不熱衷,他也在害怕自己趕到京城,又被道君皇帝禍害了。
直到欽宗登基後發布罷免童貫等人詔書,張叔夜才本著一貫的教育認定了新主子欽宗。但之後他依然在猶豫,三萬兵馬集結了,全是騎兵,但他卻遲遲不願赴京,直到欽宗與金人議和,他才跳出來,請求欽宗容許他半路截殺返程的金兵——他所采用的策略,其實與時穿現在的策略完全相同,都是想半路撿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