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俊鬆今兒晚上在家,發了挺大一通的脾氣。
平素那麼寬厚穩重一人,劈臉把彭小滿罵了個狗血噴頭,就因為彭小滿不打一聲招呼,就把他和葛秀銀的結婚照從牆上摘了下來,著急忙慌、沙啞著嗓子問東西去哪兒了,他說丟掉。萬年不罵人的人,真罵起來,戳心戳肺地狠,壓根就不過腦子了。
彭俊鬆顫顫巍巍指著彭小滿說:你不懂哭我懂;你不懂難過我懂;你不記著你媽媽我記著!
小滿奶奶揚手就給了彭俊鬆一巴掌,我看他娘的是要昏頭!你聽聽你說的都是什麼話!
彭小滿先是給罵蒙了,都還沒來得及體味出他爸一時口不擇言帶來的傷害,就被奶奶脆響的一巴掌嚇回了神。他趕忙站進二人中間展臂攔著,嘴上連連說:別打,別打,別打,我爸肺炎還沒好,他腦子清楚,您不能打。
彭俊鬆坐倒在沙發上抱著頭;小滿奶奶捂著臉哭泣。
彭小滿進房鎖門,開著半扇窗,在陽台站了兩小時。先是眼淚劈裏啪啦地往下砸,再是被徐徐風幹,在兩頰處凝出一道道灰白的跡子,和一團皴皺。委屈洶湧而來,最後消失得無蹤無跡。
因為彭小滿不可能因為這事兒就去記恨他爸,所以他得自己悄悄發泄幹淨,不能日後表現出什麼來,叫彭俊鬆看著愧疚。
彭小滿揉揉眼睛,擱心裏漫想:剛才要是葛秀銀還在,聽彭俊鬆那麼罵自己,鐵定和他奶來場女子混合雙打。
“打不死他。”彭小滿對著窗外夜色,做了個惡狠狠地掐脖子的動作,吸氣呼氣,反複多次,最後還是猛地擋上眼睛,低下頭去嗚咽:“……靠。”
李鳶給他打電話,彭小滿沒看就接了。
“喂?”
李鳶抹掉臉上的水,依靠在餐廳廁所的洗手池子邊,很憤慨,憤慨為什麼每次給這小子打電話都能感覺到他在哭,故意的麼?哪門哪派的苦肉計?
“說話。”彭小滿折回房裏,抽了兩張紙巾堵鼻子下方,狠狠擤了擤,“不說話,我掛了啊,浪費什麼,電話費。”
“話話話。”李鳶歎口氣兒:“你別掛。”
“恭喜,少俠,當姥爺,啊。”彭小滿委屈猛了,停下眼淚便生理性的抽抽起來,很有規律,完全停不下來。
“客氣客氣,滿月了請你吃喜糖。”李鳶輕輕貼著收音器問他:“你那什麼動靜?”
“打,抽抽。”彭小滿捶捶心口,企圖物理控製,“哭完,打抽抽,小孩兒,哭完那種,打抽抽。”
“你真叫,過度代謝二氧化碳。”
彭小滿想掐他癢癢肉:“你怎麼什麼,逼,你都能,裝上呢?所以,我要怎麼,才能,停下來啊?”
“憋一會兒氣試試。”
彭小滿不疑有他地閉氣閉了十五秒,一張嘴,照抽抽不誤,“滾,江湖,騙子。”
李鳶覺得有他真好,總那麼容易就讓自己忍不住笑。
“你這個點,不應該,在上,晚自習麼?”彭小滿仰躺進床裏,撐著腦袋:“我天,抽的我,眼冒金星。”
“逃了。”
“靠,膽大,你還想,不想走——”
差點兒就說,你還想不想走保送啦。
“我想什麼?”
“我說,你不想,好了。”
李鳶腦子一抽來了句“我不想好了,我想你了”,膈應的彭小滿立馬不抽抽了,翻身進被窩裏笑得打顫。
李鳶這才靜下來問他:“你今天又是怎麼了?”
彭小滿刪繁就簡給複述了一遍,摘去了彭俊鬆的那些口不擇言,把故事變得就像手欠扔了他寶貝,活該被罵一頓還委屈的不行似的。他不是在害怕李鳶擔心,而是在下意識維護彭俊鬆的形象,其實父親也是個門麵招牌,誰都不希望這個角色在外人眼裏,存有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