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伸手接網,又連著兩聲呼。
李鳶沒料住呆頭魚負隅頑抗之心不死,抖身一蹦,就從網口裏躥了一半。李鳶接羽毛球似的向前伸網,接空,眼睜睜看著那九死一生的熊玩意兒又啪嗒掉回了潭裏,姿勢極美,就是水花壓的有點兒不漂亮,李鳶歪頭不及,還是被濺了一臉。
彭小滿壓根兒就不想忍了,一連串哈哈哈張嘴就往外蹦,且分外持久,笑得肚子疼。李鳶認慫了,端是生無可戀,揩掉一臉冰涼的潭水珠子,扭頭問老板娘:“您家喂魚是不是喂的雞血?”
老板娘搖頭咂嘴,把李鳶手裏的網一抽,“哪兒啊我們正經投飼料的,你們城市人就是反應力不行沒練過!就那條是吧不選了?行吧你看著,我給你撈!”
不吹不黑,老板娘弓腰那魚就是個沒跑兒。電光石火一套動作,光聽嘩啦一聲水響,再待李鳶一抬眼,那魚別提多乖地就躺網裏不動彈了。老板娘紮著網口一抬下巴:“小夥子看見了吧?很簡單的。”
“靠。”啪啪打臉。
彭小滿已經一手撐地,笑不動了。
站在枇杷樹底下抬頭看,也不知哪本青春言情裏承襲的傷春悲秋,彭小滿突然就挺感慨的,沒說;李鳶也挺慨,也沒說。
“我真想看你再爬一回樹。”李鳶說。
“滾。”彭小滿拍他屁股,“我真想看你再撈一回魚。”
“忘掉謝謝。”
“別,太精彩了,我都已經備份好幾套了。”
“嘶——”欠抽是吧?
彭小滿嘚瑟:“咋地?”
“你是怎麼能笑出驢叫的?”
“好聽嗎?”
“特別減分,特別幻滅。”
彭小滿佯裝失意,朝李鳶擺手,歎道:“行吧行吧, 幻滅吧,散了吧咱倆,別跟頭驢過不去。”
李鳶還是給他逗笑了,四下環顧一圈,確定沒人,扳過他臉,狠狠親了一口。
渠山鎮人也不知道是哪門子作息,過了十二點,冷清的鋪麵才漸多了人氣兒。譬如枇杷山莊對麵兒的一家磨豆腐坊,才開起張,老板這個天氣也一身單薄的短打,脊背微佝,拎著倆盛滿老井水的銅箍木桶進門,隔著白牆上的一方鏤花木窗,能看清裏頭有盤碩大的石碾。彭小滿給倆鋼鏰要了杯渠山原磨黃豆漿,不濾渣子沒加糖,特健康,可抿一口就嫌剌嗓子,剩下的全給了李鳶一口悶。
渠山腰上有密密竹林包覆,渠山竹器也算是遠近聞名,劈開成綹,細細琢磨邊角,一束束攏在膝間編織成型,再用硫磺熏烤防蛀。製成的竹器規格品種各不相同,大到供渠山鎮人端端擺堂屋中央的竹編圈椅,小倒曬魚幹蝦皮,李鳶一巴掌大小的圓圓竹篩。門口編竹器的大爺學究做派,金邊花鏡,能叨叨,手上活計一刻不停,和李鳶彭小滿科普了半小時渠山竹器史。鬧得李鳶最後不買都不好意思了,掏錢挑了個魔方大小的蛐蛐籠,精致,且貴,肉疼著送了彭小滿。
沿蜿蜒的巷道前行,還能見複古到穿白褂燒開水,給人刮胡子,刀得在椅背後麵的尼龍帶上來回磨幾道的剃頭匠。店裏生意不錯,老頭老太多,夾著小卷的,頂著罩子焗油的,光瓢一個不用理,抓把葫蘆籽純來串門聊天兒的,小堂屋裏坐的滿當當。彭小滿忍不住想進去推個頭,幸而被李鳶阻攔,說,不是信不過師傅技術,是怕你hold住老頭老太那複古的頭型。
再說值得看的,是巷尾那處民俗文化館,三進三廂兩院,標標準準的渠山古民居。進門入館,院落精巧,四方天井,透漏著形狀規則的天光,飛簷翹角下皆放著圓形的青石小槽,槽裏有萍,接滴答的漏雨。館內空寂,走路略帶反響,設器皿、石器、農具、匠人四個展廳,溯洄從之又順流而下,分明就是段兒沒落的文史。裏頭有間合著門不讓進的廂房,李鳶隔著窗子探頭,看裏頭擺的淨是古人像,一個沒防備,嚇得差點兒把午飯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