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隻是按照心靈的意願行事,不計後果。
單位裏的後勤處是我和蘭小池經常愛去聊天的地方,這裏是司機和雜務等人的辦公室。司機小秦是個愛說話的北京人,30來歲,戴著黑框眼鏡,像個卡通娃娃。他經常拿蘭小池開玩笑:“你是末班車都過了,沒希望了。”又對我說,“你可得抓緊,別像她似的。”
蘭小池對找個知識分子的興趣不大,她雖然大學畢業,但對知識分子的熱情遠沒有對一個幹事的沒學曆的人高,她說:“我可不喜歡酸文人,寧願找個大老粗。”這也是我很喜歡她的地方,不酸文假醋,而我身邊的酸文人太多了!
我曾悄悄地拿了她的照片給我以前的同事看,同事的朋友中有一位離異的電視台導演正在尋覓對象。那時潛規則之說還沒有暴露出來,導演的名聲也沒有被人們想象得那麼壞,相反倒是很新鮮的感覺。這個職業對不喜歡酸文人的蘭小池應該很合適。蘭小池對這件事似乎也很期待,有一次她在跟同學的閑聊中,還特意提到這件事。但是導演的反饋是,蘭小池長得不漂亮。我無法轉達這樣的意見,隻好對蘭小池說,他想找教師,不喜歡別的職業的人。蘭小池顯出不在意的樣子,說:“哦,誰讓我命不好,不是教師呢?”她的失望情緒我多少還是感覺到了。
有時,蘭小池會感歎一下:“其實像小秦那樣的人就很好。”我說:“那樣的人配你,條件太低了吧?”蘭小池咯咯地笑道:“我可沒那麼高的條件。不過,人家老婆孩子都有,說這些也都晚了。”
一向沒什麼野心的蘭小池很早就跳槽離開了畫報社,她去了一家之前有過聯係的文化公司做畫冊。那家公司離我們畫報社隻隔著一座立交橋,後來她一個人忙不過來,還叫我過去幫忙。那樣繁雜的工作,我幫她做了一個周末,冒著酷暑,幹到後半夜兩三點鍾,然後倆人擠在一張沙發上睡了四五個小時,起來接著幹。沒有一分錢報酬,但我覺得能幫她很欣慰。
這個性格堅毅的女孩,路越走越遠,後來又跳槽到電視台當了記者。起初她還打來電話,向我征求做每條新聞的思路,等她漸漸熟悉了業務,電話也就越來越少了。
我隻聽說,她在電視台找到了男友,大概是個做生意的人,她還曾向我倆共同認識的在銀行工作的某主任拉關係,替男友跑貸款。後來我在她所在的電視節目裏再沒有看到她的名字和身影。就這樣,蘭小池的故事幾乎算是戛然而止了。
前兩年,在中央二台的經濟頻道,一檔調查大商場打折現象的節目中,我忽然像發現外星人一樣發現了她。她正作為隨機調查的消費者談自己的看法。她幾乎一點沒變,隻是長發變成了短發,穿的還是那類休閑服裝。她的觀點表達得流暢成熟,比當年更上一層樓。這類節目,我也有所了解,表麵看都是隨機找的人,其實有不少是記者的熟人。這樣看來,她還在這個圈子裏混。
有時我想,舒依哲給女人的分類似乎顯得比較幼稚,像蘭小池這樣的女孩,到底算他說的哪類呢?務實的剩女,善於抓住機會的人,俗而可愛,過得還算快樂。
7.我的天使女友周曉萍的婚事
畫報社要我寫民工進城狀況的選題。采訪還是蠻順利的,素材有了不少,但我覺得還不夠豐富,需要補充材料。找誰幫忙呢?我一下子想到了周曉萍。她在一家醫院的特需病房當護士,那裏的護工都是外地人。打電話找到曉萍,她痛快地說沒問題,等她哪天值夜班,我去就行了。
我和周曉萍8歲就認識了。認識的第一天,她作為插班生,背著花布小包站到了我們的麵前,一副外地孩子的打扮。從那時起我倆就是好朋友,無話不說。她是個少見的實誠認真的女孩,凡是委托她辦的事,她都會竭盡全力。雖然我倆是好朋友,可是往往我幫她的地方少,她幫我的地方多。她幫我的都是實打實的幫助,我幫她的多是疏解心事。她是個似乎老沒主意的女孩,做什麼事情都喜歡找人商量,最常找的人就是我了。
這天晚上正好是曉萍值班,我7點鍾準時到達特需病房護士站。因為正值夏夜,天還亮著。曉萍已經跟同事和小護工打好招呼,我的采訪暢通無阻。小護工很會講話,並不怯場,顯示了在大地方工作的見多識廣。我想拍她幾張工作照,曉萍就領著我到了小護工看護的病房。
這裏是高幹特需病房,我覺得不跟病人事先打招呼就進去很不合適。曉萍卻笑著說:“沒事。”她腳步很輕,進到病房,就替躺著的老人掖掖被子,說:“哈嘍,孫老,感覺怎麼樣啊?”孫老似乎也在說著“哈嘍”,隻是口齒不清,不知在說什麼,或者什麼都沒說。我才知道,這個病人是個留過洋的老科學家,90多歲了,已成植物人多年了,隻對早年留學的英語還有些反應。小護工就以老科學家為背景,照了幾張端著便盆的照片。
和曉萍道別時,看著她因為長期值夜班而顯得蒼白的臉,想著那曾經風華正茂的留學生科學家,我忽然覺得如果不抓緊,青春就滑落了,跌向那無盡的蒼老的陷阱中。我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但我要拉曉萍一把,不要讓她的青春蒼白下去。
正好,顧西顏打來電話。在她長篇連播的空當,我趕緊把她的話引向我希望的話題——給好女孩周曉萍介紹對象。顧西顏笑道:“正好我們同事前一陣還說她們家鄰居的孩子正找對象呢。我再問問具體條件吧,你也把你這位同學的條件跟我說說。”
由慢條斯理的顧西顏來牽線搭橋,極為穩妥。不久,在顧西顏的張羅下,這兩個年輕人就見了麵。當晚,顧西顏給我打來電話,興高采烈地說:“哎,我覺得這事能成!他倆長得挺有夫妻相的,都有一雙小眯縫眼兒。”我笑起來,曉萍隻是單眼皮兒而已,眼睛並不算小,而且人也長得不難看。不過,既然顧西顏看好他倆,我就覺得這事挺靠譜。
緊接著,曉萍也打來電話。曉萍說話和顧西顏一樣絮叨,可是顧西顏講話重在有聲有色,曉萍則是周密不遺漏,各有特點。曉萍講述完見麵情景之後,猶猶豫豫地說:“我也沒什麼感覺,說不上喜歡還是討厭,要不就算了吧?”我慫恿道:“別呀,多見幾次不就知道感覺了,別見一麵就輕易否定。”她說:“那也成,那就等他打來電話再約我吧,反正我不會給他打的。”我說好,但一心想促成這件事,就馬上給顧西顏回複說:“女孩感覺還成。”得到這樣的消息,男方就開始約她了。
一般媒人給人介紹對象都是心情愉悅的,都有一顆向善向好的心。我促成了這件事,很有成就感。兩個人搭上線,媒人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時光飛逝,偶有曉萍的彙報,都是平穩進行中。直到一年後,曉萍突然跟我說,他們定在8月份結婚。我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這麼快!”心裏有了一點不安。按理說也不算快,我隻是覺得不放心而已,我還沒見過這位男士呢,也不知道他倆到底合適不合適。
結婚這天,正值八月中旬,本來很熱的天氣,卻鬼使神差,刮風又下雨,我穿了件紅色條絨長袖襯衫還覺得冷,當天氣溫大概也就二十幾度。曉萍穿著簡單的婚紗,露著雙肩,一點也不冷,她真夠激動的。
曉萍在普通人家長大,從小到大就沒有過自己的房間,都是和家人睡大床。可是,一結婚,小兩口就有一套男方家準備的兩居室,而且裝修得很精致,位於市中心,離曉萍的醫院很近,曉萍幾乎可以走著上班。曉萍的媽媽、大姨都對我說:“曉萍可得感謝你呀!”大姨是天津人,特地趕來參加婚禮,她一口天津腔問我:“這位姐姐在哪工作?結婚了沒有啊?”我此時已經離開了畫報社,去過幾個地方,都是幹過一段時間後就離開了,所以正在失業,而情感也是一片傷痕累累的空白。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隻好說:“都在找著呢。”大姨就知趣地不再問了。
在眾人的盼望中,新郎終於帶著黑色車隊來迎新娘了!打頭的是一輛加長的黑色凱迪拉克。我作為伴娘之一跟新人坐進了這輛車。直到這時,我才有機會直麵新郎。原來新郎長這樣啊!他還算端正,但我總感覺他麵目不清爽,有一股小家子氣,不像曉萍那樣簡單透明。我隻是在心裏打了下磕巴,看到曉萍幸福地偎依在他身旁,還有什麼可質疑的呢?
婚禮在餐廳進行,來了很多雙方的同事、朋友和親戚,熱熱鬧鬧,吃吃喝喝,很有中國特色。主持人請了各方人士講話,甚至還把我這個媒人請上了台。本來是三個媒人合力介紹成功的,我不敢貪功,講了這個事實,又轉述了顧西顏的話,說他倆很有夫妻相,一定會很幸福。我是個不善於在大庭廣眾之下講話的人,說完這些,就匆匆地下台了。
婚禮總是讓我很不自在,等夫婦倆下來敬酒,我就和他們匆匆話別,趕快逃離了。
曉萍的小家,我後來有機會去參觀了一下,簡直是溫馨的標本。漂亮繁複的窗簾,精致的餐桌椅和椅墊,貼心的腳燈,已經認不大出本人模樣的婚紗照……處處顯示著摩登和幸福。男主人不在家,曉萍忙著給我做飯,飯菜其實都是打開包裝,微波爐一熱就成的半成品。邊做飯,曉萍邊嘮叨著夫君的可心之處:會替她挑衣服、買衣服,她已經完全折服於丈夫的眼光;會替她化解心事,單位裏的窩心事都能跟他傾訴,他還會給自己出出主意;他很細心……
我看著她幸福的身影,想著自己雜亂擁擠的家、空曠無依的情感,既由衷地為她高興,又感到無盡的失落。說實話,任何豪華的婚禮都不會令我羨慕,唯有溫馨的家實實在在地刺激著我,我真想擁有自己的生活空間。
8.顧西顏的婚禮
仿佛戀愛到了收獲的季節,同學同伴們都紛紛開始結婚了。
這一天,顧西顏打來電話,一反常態,她不再講故事了,而是邀請我參加她的婚禮。我為她終於結束愛情長跑而高興,當然這個終點還是她的劉丙辰,而非那個小白領。小白領隻是生活中的一點調劑、一種可能、一些背景而已。
顧西顏的婚禮明顯高於周曉萍一個檔次。周曉萍的婚禮是包了新房附近一個飯館,中低檔感覺;顧西顏的婚禮選在了婆家附近一個四星級賓館。婚禮也分兩部分,先是在二樓會議廳舉行婚禮儀式,之後再到一樓餐廳進餐。
不愧是在會議廳舉行的婚禮,整個儀式就像在開會,主持人一會兒宣布:“請新郎父母講話!”一會兒又說:“請新娘母親致辭!”接著是:“新郎新娘講話,講講他們的戀愛經曆。”嗬嗬,真難為了所有的人。老一輩都是寫好講話稿上台去念的。顧西顏兩人戀愛經曆漫長,卻在發言中三言兩語道盡,遠沒有我在電話裏聽到的精彩。主持人還是不依不饒的,說請新郎新娘唱首歌吧。二人選的歌曲是《真的好想你》。我覺得再沒有比這首歌在婚禮上唱更不合適的了,曲調、歌詞都哀婉至極: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裏呼喚黎明
追月的彩雲喲也知道我的心
默默地為我送溫馨
真的好想你,我在夜裏呼喚黎明
天上的星星喲也了解我的心
我心中隻有你
千山萬水怎麼能隔阻我對你的愛
月亮下麵輕輕地飄著我的一片情
真的好想你,你是我燦爛的黎明
寒冷的冬天喲也早已過去
願春色鋪滿你的心
你的笑容就像一首歌,滋潤著我的愛
你的身影就像一條河,滋潤著我的情
真的好想你,你是我生命的黎明
寒冷的冬天喲也早已過去
但願我留在你的心
這不像在結婚,倒像是要分手呢,淒淒慘慘的。我想,顧西顏在給我打電話的那幾年,一定是反複聽著這首歌,感慨無限。
婚禮上的新人可謂郎才女貌。顧西顏穿著紅色旗袍,穩重大方,大家閨秀的風範。劉丙辰身材挺拔,相貌英俊,一直不離顧西顏左右。這樣一對新人,看著確實讓人羨慕。隻是男方的來賓——估計是劉丙辰的朋友們著實低俗,在下邊不時地喊著:“唱個大花轎,抱一抱啊抱一抱,抱著我的新娘上花轎。”然後是不懷好意的笑聲。我的大學同學廉竹坐在我身邊,低聲說:“真討厭,一看就是搞體育的那幫人。”
廉竹也和顧西顏一樣,是我的室友,我們一起朝夕相處了四年。之前,她接到顧西顏的邀請,就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問我是否也去,並問送多少份子錢合適。那個時候,200元不算少,我倆決定就這樣。但廉竹說:“最好有點意義。我送她22222元,一雙到底。”
在婚宴上,我和廉竹早已吃飽,菜才上了一半,廉竹不耐煩,要提前退場,也正合我意,我就跟她一起走了。走之前隻匆匆和顧西顏打了聲招呼。來賓太多,她也實在顧不上我們了。其實我們是無所謂的,隻是給朋友捧個場而已。
走在去地鐵的路上,我們聊了聊彼此的近況。我已經找到了可心的工作,到一家報社做編輯。廉竹也是幾經滄海,換了不少工作,但目前正在家中休整,好在她有老公可以依靠,不至於太狼狽。廉竹的整個大學時代最大的收獲不是學業,而是找到了如意郎君。兩個人甜甜蜜蜜地在大學校園裏耳鬢廝磨了幾乎四年,每天晚上我們回到宿舍,都能看到他倆在我們樓門口偎依著難分難舍的身影。
廉竹骨子裏其實是個女強人,可是在戀人懷裏,卻變成了個小女人,非常有趣。
聊了半天,廉竹說:“我正要去個地方麵試,你帶錢了嗎,能借我一點嗎?”我錢包裏隻有200元錢,都給了她。她說:“下次見麵我還你。你別跟我老公說借錢的事啊。其實我要錢他都給,但是,在家待著的這段時間,我越來越覺得,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工作,否則這個人就完了。光伸手管老公要錢,對婚姻有害無益。”
廉竹是個很直爽的人,也是個辦事的人,雖然不像曉萍那樣實誠,但她很熱心。曉萍是辦不到的事也要想各種辦法幫你辦到;廉竹辦不到就直接告訴你,不行了,你找別人吧。曉萍是委屈自己,成全別人的天使;廉竹是仗義的女俠。我不擔心廉竹借錢不還,她在錢款上不會占別人一分錢便宜,我倒希望,這點小幫助她趕快忘掉算了。
事實上,這錢她大概是在兩三年後還給我的。她每次打電話說完別的事,總要說上還錢的事。後來我說:“哎呀,別再還了。”她說:“那不行!”
幾年後,她邀請我到她借住的屬於老公的奶奶的一居室去吃飯,趁機把錢還了我。那套房子在某個小區的六樓,回遷房,麵積很小,但他們裝修得很精致。廉竹問我:“要是你,會花兩萬元裝修別人的房子嗎,而且住不了幾年?”我想了想,覺得不會,兩萬元在十幾年前並不是小數目。她說:“我會!我哪怕住一天,都要給自己弄得舒服點。”
那小屋很漂亮,刷著叫做“風鈴彩”的淡綠色牆麵,鋪著粉色鵝卵石地磚,整麵牆都是書架,陽台上還掛著一串銅風鈴,被風吹得叮咚作響,悅耳得就像山泉聲。那時我沒有想到,兩三年後,我居然住進了這套房子。
話說回來,結婚一周後,顧西顏打來電話。我問她感覺如何,她說:“挺幸福的!”幸福就好,不管前麵經受了多少苦難,最終得到幸福,這就很值啊!我真為她高興。
此後,顧西顏的長篇小說連播間隔拉長了,偶爾有電話來。
不久,顧西顏告訴我,她懷孕了。又說,劉丙辰又開始經常不著家。知道她懷孕了,劉丙辰還拿回來那個女生意夥伴當年懷孕時的育兒書送她。雖是好意,可這個女人怎麼老是如影隨形,甩也甩不掉。
唉,生活啊,錯綜複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