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我琢磨著李延這最後幾句話,心想,應燦也許早說分手是對的。要是拖下去,李延說分手,她的心理優勢豈不是沒了?如今的結局,如果能給她一點心理安慰,鼓舞她繼續前行,未必不是好事。
41.反西廂
李延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這是我大學4年沒機會了解的事情。而這一階段,他為了和應燦的事前前後後來了我家幾趟,我倆變得像真正的老同學,開始暢所欲言了。
他每次來我家都不空手。第一次來見應燦,給我拎來了一籃水果。第二次竟然拎來兩把椅子,他說:“我看你這空空蕩蕩的,正好我家兩把舊椅子沒處放,一直放在陽台。我就給你帶來了。”這是兩把黑色鐵椅子,棕色花布麵,很雅致結實,七分新的樣子。我一再表示感謝,心想他還真是挺實在的人。第三次,他給我端來一盆各種顏色的仙人球,十分漂亮。他說:“這也是別人送我的。送我花的人真不了解我,我根本不是養花的人。我看你這兒花這麼多,送你正合適。”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男朋友,了解我的話,他肯定不會送我一束鮮花,而是會送我一盆花。鮮花沒有根,會很快凋零,這是我最看不得的。而對一個養花愛好者來說,天天關注一盆花的生長,其樂無窮。接過那盆花我心動了一下,怎麼這盆花是他送我的?不搭界啊。
不過,像個預言似的,在李延跟應燦分手的第二天,我就接到了李延的電話。
這天,我重感冒,發燒,上班堅持到中午,就請假回家躺著了。這時,我媽還沒有從老家回來。發燒到軟綿綿的地步,躺在自己溫暖的家裏,我有一種自憐的感動,雖然沒人為我端藥遞水,可是我還有能力為自己創造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但是,還是感覺人海茫茫,無岸可登。人在病的時候,內心尤其感覺蒼涼。
這時,忽然床頭電話響起。我抓起話筒,原來是李延。我覺得他似乎沒想到我在家,有點吃驚的樣子。他有點驚慌無措地說:“海格,你找個舒服的地方坐好,我有話想跟你說。”我一下子明白他要說什麼了,我說:“我發燒躺著呢,要說什麼,你?”他故意笑了一下,說:“我覺得咱倆非常合適,你覺得怎麼樣?”
我已經極度尷尬了,說:“這叫什麼事啊?媒沒做成,怎麼張生倒追起紅娘來了,顛倒西廂。你剛結束應燦這件事,不要這麼匆忙地做決定,人生大事要深思熟慮。我覺得你現在這樣不好。”
他已經有點著急了:“我不是受了刺激啊!從你介紹我倆認識第一天,你在廚房張羅飯菜,我就感覺特別好。在婚姻上,我是個過來人,你還沒有結過婚,你的條件比我好。不過,婚姻的很多事情你不懂,這是我的經驗,我知道什麼樣的人適合做妻子。我是一個熱愛生活、熱愛家庭的人。你也不會很容易找到我這樣的人。再說,咱們是同學,知根知底,多好啊。”他說了很多,最後說:“海格,你不要急於回答,你好好想兩天再說。好好休息吧。”
電話掛了,我感覺似乎做了一場夢。
想了兩天,我處於高燒的興奮和頹廢中。我是不是真的喜歡李延?我喜歡他來我家,聊聊天,坐一坐,有一種“閑坐說玄宗”的感覺。學生時代的許多舊事,從他那裏,我又聽到了新故事,有一種恍然大悟的遲鈍感覺。我對他分析舒依哲很感興趣,這是我所不熟悉的角度,也似乎看到了我所不熟悉的舒依哲。我甚至把塵封心裏十來年的戀情翻出來,講給他聽。我喜歡聽他講到國外講授漢語的種種見聞,有趣生動,他的口才很好,不愧是講師。我也不反感他談談自己大學戀愛的失敗和婚姻的解體內幕,我對他充滿了理解和同情。而他總是說自己是個“過來人”,我就說自己是個“過不來的人”,也讓我倆啞然失笑……這一切,都顯示我挺喜歡他,他是個有趣的人。那麼有什麼理由拒絕呢?難道僅僅因為他是自己的同學,以後同學聚會會很尷尬?但是同學見麵在漫長的一生中又占幾個小時呢?
我終於想好了答案,兩天後答應了他。
“三八”節這天,下午放半天假。李延來我家。他這次又帶來了見麵禮,兩盒豆豉鯪魚罐頭,一盒自己煮的大蝦。我穩住自己,像前幾次迎接他來做客那樣,沒有什麼冷熱變化。他陽光的笑臉,顯得平靜自然。他要了我一張照片,說打算給爸爸媽媽看看。不過,我總有一種非常不安的感覺,我覺得事情太過容易,不大像能成的樣子。也許我是個天生的悲觀主義者?
傍晚,我倆出去吃了一頓飯。飯桌上,李延的幾句話讓我感覺我倆簡直是沒什麼戲:“我跟你在一起相處很舒服,不過就是一直沒什麼感覺。相處一段吧,水到渠成更好,即使不成也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這個人是不是太不成熟了?既然如此,何必幾天前打來那個說“非常合適”的電話?既然話已出口,沒過幾天又馬上說“沒什麼感覺”,難道再往回收?翻雲覆雨,真是太累了。
這頓飯簡直像一次分手飯,一個星期後,他打來電話說,自己這段要好好想想,就先不跟我聯係了,等自己想明白了再給我打電話。
我把這次莫名其妙的經曆講給舒依哲聽,舒依哲說,許多事情不一定要講明白的,你也就當沒有這回事算了。
我也這樣想,我做得不夠漂亮,幹嗎那麼不灑脫,似乎還要盼望等待似的,我應該從內心裏斷掉這件事。但正當我漸漸平複時,“五一”期間,忽然接到舒依哲的電話,告訴我看見李延和一個漂亮女孩在漫步。
我忽然想較起真來,李延這算什麼呀,說要反省,想明白了跟我聯係,結果幾個月也不打聲招呼,難道是把我當個備件嗎?自己談不成,再翻過頭來找我?衝動之下,我給李延打了電話,問他這是什麼意思。李延有點意外,說此時不方便,正開車,方便時給我打過來。
隔天晚上,李延打來電話,解釋說:他跟我沒關係,可以去見別人,而且他也的確見了別人。他向我道歉他做得不對的地方:“我不應該開頭把話說了,結尾的時候黏黏糊糊,不應該中間不打電話說清楚。但是,海格,我不是個壞人,更不是騙子,我是一個可以當朋友的人。”
其實,騙子我也早見過,李延若真是騙子,我也不會還打電話問他了。我不是無言地掛掉了譚既成的電話嗎?隻是李延太有點荒唐罷了,惹得我本來波瀾不驚的內心起了一陣漣漪。李延的衝動性格導致了他倉促結婚,可是離婚後,一點也不見他在這點上有所收斂。而我為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呢?思來想去這些日子,自己難道不是慌不擇路嗎?
42.應燦陷入深度抑鬱
應燦的狀態,時刻讓我感覺揪心。
應燦一直沒有再找工作,窩在家裏,偶爾到我這裏來坐半天。不過,她每次來都讓我和我媽感覺很壓抑,等她走的時候,我倆都長出一口氣,仿佛要把她帶來的陰霾吐個幹淨。
她來我家玩,我費盡心思找些話題跟她說,但她經常一言不發。我以為她心情不好,不願回答,但沉默三四分鍾後,我已經打算說點別的,她才回答我,讓我嚇一跳。
她已經有幾年煙齡,煙癮很大,經常一根接一根地抽,如果我家不開窗,就會變得煙霧繚繞。中學時代的應燦,很是陽光,一臉燦爛,從來都是充滿自信和朝氣的。沒想到,社會磨礪,十年下來,她已經變得這般病婦似的模樣。
她穿著非常隨意,夏天來臨,她穿了一條月白色褲子,一件很長的同色褂子,一雙老太太穿的黑布鞋。雖然很舒服,卻也很懈怠,不應該是三十歲出頭未婚女孩的打扮。這時的女孩,總要精心修飾,抓住青春的尾巴才是。
我幫她在我們報紙上登匿名的征婚廣告,回應的不多,六七個,良莠不齊。有廚師,見麵說:“我高中畢業呢。”這讓名牌大學畢業的她感覺自己很是掉價。還有離異有孩子的人,雖然修養良好,對她表示了謹慎的好感,但雙方都不是特別滿意,可有可無地隻見了這一麵,也就不了了之。
真是不服不行,隻隔了幾年,我們征婚時電話不斷的盛況再未出現,女孩子過了三十歲,似乎真成了處理品。這樣的反差令我也感覺著危機。但應燦心灰意冷,已經不見什麼朝氣,更談不上有跟命運搏擊的勇氣。
我媽也很關心應燦的狀況。每次應燦來我家,她都對應燦說:“你不能老在家待著,你應該去找份工作,哪怕給一千元也應該去。一分錢誰又白給呢?在關鍵的時候,一分錢都是力量。”我正在還房貸,每天辛苦地掙錢,我媽都看在眼裏,總結出這“一分錢都是力量”的至高理論。但應燦回答得很幹脆:“別說一千元,給二千元的工作我都不去。”
應燦的履曆的確曾經驕人,畢業之後,在一家私企做到過主管,所以她有資本說這樣的話。但是,她過去越是輝煌,今天越顯得慘淡。
我說:“我們單位幾位戶口在外地的同事都在北京買了房子。”她憤然道:“老天太不公平了,憑什麼他們能買房子?”我覺得她問得無理,那些買房子的人從來沒有像她這樣長期在家待著,房貸就是他們必須工作的理由。
我說:“你也可以考慮買個房子。”她想都不想,直接說:“我沒錢。況且,我工作不穩定,銀行也不會貸款給我。”
我馬上提出心中的疑問:“那你為什麼要拒絕李延呢?他有工作、有房子,你跟他結婚,起碼有地方住了,不用天天跟你媽擠在一起置氣嘛。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
她又無所謂地說道:“要不,你以你的名義再約約他,咱們仨吃頓飯?”如果沒有我和李延這一段,我的確願意這麼做。不過,有了這段經曆,李延也屬於我要盡快忘掉的人。我立馬答道:“算了吧,你倆已經認識,要約你直接去約吧。”她嘻嘻笑道:“那就算了吧。”我知道李延對她的想法,就說:“你也可以去見見別人。”她幽幽地說:“結婚不是我目前考慮的事情。”我已經對她這樣自暴自棄,感覺無語了。
應燦坐在我家,四處看看,會自言自語:“多好的房子啊!”我媽鼓勵她也買一套,即使不買,去看看也可以啊。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通過看房這種方式,激勵應燦趕快找個工作,回到正常的狀態。當時,遠洋山水正在開盤,我媽就鼓動她去看看。應燦還真的答應了。
我和我媽陪她去看。在樣板間,應燦深深陷入了自我的世界,她已經意識不到還有我們陪她同來。三轉兩轉,她就消失在迷宮一樣的樣板間裏了,把我倆甩在了後麵。快轉了半個小時,我忽然瞥見她消瘦孤獨的身影在前麵的走廊裏,連忙追過去,總算趕上了個話別。走出售樓大廳,她說:“我走了。”我說:“拜拜,慢走。”她徑直走去,根本沒和站在我身邊的我媽打聲招呼。我媽說:“唉,苦死她了,別怪她。”
她最後一次來我家,走的時候,我把她送了很遠。我鼓勵她說:“新東方的口號是,於絕望中尋找希望,人生必定輝煌。”她苦澀地說:“我一直就是在絕望中尋找希望啊!”可是,我在她身上隻看到了絕望,一點看不到希望的曙光。我覺得跟這樣的朋友交往下去,恐怕都把自己帶到溝裏去了。
不過,我還是提醒她:“我覺得你有抑鬱症的表現。你最好去看看心理醫生。”她搖搖頭,說:“我走啦。”
非典期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眼見迎麵走來一人,戴著大口罩。我倆擦肩而過,我覺得是應燦,就連聲叫她,她卻越走越快。我趕忙追過去,邊跑邊喊,她才停住腳步。我問她怎麼走這條路,她說因為走神坐過站了。我問她在哪工作,她不願多談,隻說在個小公司。雖然很久沒見,說了幾句,她就告辭,或者說“落荒而逃”了,讓我許多關心的話無從說起。
當她轉身離去時,我記憶裏卻現出她最可人的形象,還是少女時站在台前,用粵語演唱:“莫說青山多障礙,風也急,風也勁,白雲過山峰也可傳情……”陽光少女的清麗在“非典”時期的黃昏慢慢模糊成一片看不見的背影。
43.周曉萍再婚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仿佛是個預言家,說什麼都會實現,就在我跟周曉萍說過那句“說不定那個合適的人明天就出現”之後不久,她就經人介紹遇到了那個合適的人——杜天河。老杜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但他不是知識分子,沒上過大學,所有人生經驗都來自社會大學,目前是一家私企的管理人員。
老杜也是離婚,無子女,兩人在一起比較搭配:老杜看著像個粗人,曉萍出於職業習慣,無比細膩。曉萍還是一貫的遇事缺少主見,老杜已經在社會上百煉成鋼,最愛給別人指南。所以這一回,曉萍結婚再不用征求我這個參謀的意見,打算直接把事辦了。
盡管如此,曉萍還是打來電話訴說無端的煩惱:“你說,我結婚給不給單位的人喜糖啊?”我說:“你就往辦公室放一把吧,反正都這個年齡結婚了,低調比較好。”“可是,放了我們這層樓的,別的層的人也知道了啊!”我說:“那就別放了,跟誰也不說。”“可是我們領導天天問我哪天領證啊?”那就單送她一盒糖吧。“可是還有主任呢,她也知道我要領證了。”“那就再給她一盒。”“可是院長還說,哪天結婚了,大家一起吃頓飯呢!”“那你就請他吃一頓。”“可是那就得一幫人了。肯定還得讓老杜來,老杜才不會去呢!”……
兩個人湊到一起靠的是緣分。我去周曉萍家玩,老杜的家正在裝修,準備作為新房,就把許多家具運到她這兒暫時存放。這時,便能看到一種奇景,兩種風格的家具擺在一起,真是涇渭分明。周曉萍的家具時尚,顏色明麗,樣式輕巧又有點單薄;老杜的家具都是古董似的東西:老條案,掛屏,一米多高的大瓷瓶……要多厚重有多厚重。我問周曉萍:“你們這兩種風格怎麼統一啊?”周曉萍喜滋滋地說:“我們都規劃好了哪屋放什麼。”看來,我是杞人憂天了。
她不僅告訴我將來家具怎麼擺放,而且給我拿出一個小本子,讓我看老杜給她畫的畫。畫的都是兩個小人兒的生活,眉目不清,可一看就是一男一女。比如:“搶電腦”畫的是,兩個小人兒向電腦桌奔跑著,看得出來,平時二位一定為誰用電腦糾纏過。“老婆出差了”,小女人兒拉著行李箱向小男人兒揮手告別,小男人兒倚著門框,這是周曉萍出差的情景。“一家三口”,畫的是想象中周曉萍懷孕的情景,鼓著大肚子,挎著小男人兒的胳膊。老杜對她說:“咱們一結婚就趕快要孩子,這樣也並不比別人晚。”是啊,在周曉萍的朋友圈裏,結婚多年沒有孩子的人還真有幾個:有的是患風濕已經沒法要孩子了,有的是老公年紀輕輕患了糖尿病,也生不了孩子。這群70年代初出生的中年人,人生走到這步,多少都有些無奈。60年代出生的老杜也對周曉萍發過這樣的感慨:“如果咱們要是早些年遇見該多好啊,人生也沒有這麼多挫折。”在“觀賞放花”這幅畫中,汽車停在一邊,小男人兒把手搭在了小女人兒肩上。周曉萍說:“這是他第一次把手搭在我肩上,值得紀念。”
他倆的婚結得也簡單,不僅婚紗照和婚紗免了,就連結婚儀式、喜宴也隻用一頓與雙方家長的便宴代替。周曉萍再不用為一套婚紗費神,她那套婚紗連同那些家具,都扔在了舊家裏,沒有帶出來。她和老杜隻在領結婚證前,拍了張合影。
周曉萍看到晚報上的一篇文章,說兩個人都穿著紅衣服去照合影,結果結婚證上的照片因為是紅色背景,搞得兩人像兩塊醬豆腐。講給老杜聽,老杜哈哈大笑,說:“咱們就這麼去吧!”等照片出來,別人一看,不免說:“你倆這結婚照怎麼都穿著黑衣服?”照片上,倆人都穿著黑毛衣傻樂,周曉萍的黑毛衣胸前有幾條彩道,還不算純黑。老杜則是黑色套頭衣,穿著有點黑社會老大的感覺。老杜看著照片,滿意地說:“挺好!有紅背景就行了。”他又問周曉萍:“曉萍,你要是決定去拍婚紗照,今兒就可以!或者你看看婚紗去,租要是太髒的話,咱就買一套。”周曉萍也端詳著照片,說:“都不用了。”看老杜有點失望,她隻好加了一句:“以後再說吧。”
不過,雖然苦盡甘來,但婚後兩個人的磨合也經曆了痛苦的過程。結婚不久,周曉萍就開始變得哭哭啼啼,跟周圍的好朋友說:“要是哪天我倆離婚了,你們可別驚訝啊。”
有一次,周曉萍給我打來電話,說下班後跟老杜打了一架,起因是他罵她。
原來兩人約好六點半見麵去給一個長輩送粽子。結果周曉萍遲到了半小時,急躁的老杜就開始站在馬路邊對她破口大罵,罵得很難聽。周曉萍氣急了,拿起凍粽子就朝他後背打去。他也氣急了,把粽子奪過來踩了個稀巴爛,然後開車揚長而去,根本不管周曉萍攔在車前。
之後的一兩天,周曉萍幾次打來電話對我哭訴她對離婚的擔憂。我想,婚姻畢竟需要磨合,動不動就上升到離婚的地步,沒必要。
果然,這天中午,她又打來電話,說:“好了,沒事了。”老杜自己回家了,先是一言不發,後來不知為什麼又撲哧一笑,然後拿出他帶給周曉萍的禮物。周曉萍開始反攻倒算,指出他這不好那不對。他不說話,就代表承認錯誤了。但他也說,你知道你拿凍粽子打我有多疼……
好了,我知道他們以後還會吵,但離婚是不至於的。彼此能找到這個人是多麼不容易啊!
44.命要能算就不是命了
單位裏關心我、給我張羅對象的人,除了高琳,還有一位老文哥。老文哥五十來歲,司機,是個脾氣很各色的大好人,平時牢騷多,可是對投脾氣的人還真是好。他對我起初並沒看上眼,因為我本來也不起眼。那時,我剛來報社不久。有一次感冒咳嗽,挺厲害的。辦公室分裏外間,我在裏屋編稿子,忍不住劇咳起來。這時,我就聽辦公室外屋老文哥進來跟別人聊天,說:“喲,這誰呀?屋裏還有個林黛玉,得癆病了?”嘴夠損的,周圍人就陰損地笑,我隻當沒聽見。
還有一次,他開班車,在地鐵口有一站,我早晨在那裏等了很久,終於見他開來。我向他招手,大喊:“文哥,文哥!”他衝我擺擺手,我以為他讓我別著急,他到前麵停車等我。我趕緊跟著車跑,沒想到,車根本沒有停的意思,越開越快,最後絕塵而去。雖然到單位後,他解釋說,那裏有警察,不便停車,我還是就此長了誌氣,再不坐班車,自己擠公共汽車了。
但日久見人心,後來他便經常說:“有的人剛開始給人的感覺很光鮮,可時間久了,就會發現遠不是那麼回事。有的人讓人感覺不起眼,但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這人真不錯。”他雖然沒指名道姓說誰,但我知道他說的都是誰。
熟悉了,因為工作需要,我經常坐他車出去辦事。有幾次,到中午,他一定要請我吃飯。他說話有點結巴,但飯桌上,他點評單位的各色人等,真是一針見血。我默默聽著,點著頭,也不大敢輕易附和,因為拿不準他會把我的話傳到哪裏。好在他從來沒有傳過瞎話,反倒樂於為我做了不少事。比如,他愛人在一家大出版社工作,我請他幫我找幾本書,他就真的拿來了,很讓我感動。
他不僅幫我要書,還開始幫我張羅對象。他愛人的單位正好有一位三十七八歲尚未娶親的編輯,他便約人家來我們單位吃飯,請我作陪,還執意自己請客。他請人吃飯也成了樂趣。
這位編輯也是北大畢業,不過他跟莫之依不同,不是學管理的,而是學哲學的。人長得還算過得去,話不多不少。倒是文哥,說起話來,過去未來,牢騷感歎一大堆。說起單位一位因為車禍過世兩三年的同事,他就不免一聲歎息,說:“要是他出門算算命就好了。他取名字也不應該叫鋼,太硬。我認識的幾個取名叫鋼的人,結果都不太好,兩個死於車禍,一個死於癌症。”
學哲學的編輯點點頭,理智地說:“命要是能算,就不是命了。”我認為這是我聽到的最好的話。想起當初陪高飛雁到北戴河算命,真是恍若隔世了。那時我就堅信,自己的命運自己把握。老而彌堅,又堅持了兩三年,命運似乎還不見轉機。不過,聽到這麼有理性的話,我不禁點頭稱是。
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很好,但我知道這是一個眼光很高的人,甚至有點在追求夢幻。是不是北大畢業給了他們內心高傲的資本?我不在意他是否看上我,因為這種萍水相逢,就像飄在空中的殘蛛網,沒有根底,若有若無,傷害不到我什麼。
送走這位來客,文哥跟我說:“這小夥子說你挺老實。”我啞然失笑,這種評價似乎不是誇獎,更非看上的意思。隨他吧。
單位領導對下屬也是介於關心與好奇之間。自從上次給我們登了征婚廣告之後,已經平靜了幾年。但她們偶爾也會向人打聽:“她現在怎麼樣了?為什麼老不成呢?相親是人家看不上她呢,還是她看不上人家?”偶爾聽到這樣的小道消息,我心裏感覺並不大舒服。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爬上我家樓頂去散心。我家住在3層,我就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爬到21層。頂層沒有人住,有個天窗,正好沒有上鎖。隻要攀著牆壁上的鐵梯,爬到上邊,再把鐵蓋子舉起來打開,人就可以爬到上麵了。上麵麵積不大,20來平米,四周低一層是頂層人家的露台,都蓋了玻璃房,有的在玻璃房裏砌了花池和魚池,有的支起麻將桌,很有生活趣味。但黃昏之際幾乎看不見人,所以,即使我坐在樓頂,也幾乎沒有人發現我。
坐在21層高樓頂上,放眼四望,景色如此開闊。東西南北都是無盡的高樓,密密麻麻,錯落有致。隱隱約約的環路,有汽車流動。綠色的火車從西邊幹涸的河道上的鐵路橋上奔馳而過,遠遠看去,卻像慢鏡頭一樣從容,留給人無限遐想的空間。銀色的飛機,在山前起起落落,那是我所不知道的軍用機場。首鋼如一個不停勞作的巨人,占據了城市西部的大部分,處處是廠房,很多煙囪裏冒著白煙,像工業時代的畫卷展現在眼前。遠山如黛,半環抱著我腳下的城市,一派祥和。而我,一個渺小的剩女,每天就在這個美麗的城市、複雜的生活中打拚,一步步地走著自己的路,不斷尋覓,又常常鬱鬱寡歡,總是高興不起來。我經常想,我的上輩子應該是有幸福的婚姻的,然後我們彼此約好來生再見。怎麼這輩子,我卻找不到他了,這不應該啊!
每天靜坐很久,我告訴自己,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要耐心等待命運的轉機。即使自己孤老此生,也要心平氣和地去接受。
這個安靜的平台,我並沒有享用很長時間,去了幾次,再去,就發現頂層鐵蓋已經上了鎖,再也進不去這個秘密獨處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