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貪戀一方暖土。紀薑望著那些佝僂的背影,不禁又想了宋簡。
他望著自己的時候,一直溫著目光,那份眷戀伴著決絕,是這世間每一個有信念的男人的宿命。一麵成全,一麵辜負。
“你要去接宋簡嗎?”
紀薑沒有說話。
“欸,你呆什麼。”
“算了,先不要去接他,去皇宮吧。”
顧有悔跟上她:“為什麼?”
“他在,我怎麼狠得下心。”
第117章 尾聲(五)
紀薑所行的那一路, 曝露在秋季慘白的日光之下,風把枯萎的樹葉, 蟄伏依久的塵埃全部卷起,順著朱雀大街寬闊的街麵,逃命似的從她身邊退卻。麗正門前, 剛曆經一場砍殺, 血腥氣似乎才從皮肉裏迸濺出來,陡然經過幹淨的和炙熱的陽光度化,氣味竟然不是很熏人。
趙鵬站在門口等她。
麗正門後空場上, 樓鼎顯橫刀立馬停在正中央。他穿著灰褐色軍鎧,壓住馬蹄子,反手將刀橫放在馬背上,親軍遞上一張白絹子, 他用馬鞭子柄挑扯過來,一把抹去刀麵上血,明晃晃的刀麵映在日頭下麵, 又成了另一個炙熱的光球。
“臨川。我們大人呢。”
樓鼎顯在青州帶兵很久,對紀薑這個女人的記憶還停留在青州城和白水河旁的陸莊上。那個時候,宋簡叫他臨川, 府裏的人和他也都跟著這麼叫。但如今是在帝京城裏。他這麼堂而皇之地喚出來,還是讓趙鵬這些人側目。
但樓鼎顯顯然不覺得有絲毫的不對。
他拚殺慣了, 連平日裏行走都是大步流星的,翻身從馬上躍下來, 徑直走到紀薑麵前。
“媽的,我在青州帶著,刀都給鏽了,之前在塗鄉大人遭了那麼大的罪,這狗屁朝廷還嫌大人過得好,嗬,我們青州的兄弟早就想跟著反了!大人怎麼想通的,你……”
他不顧什麼禮,逼得近了,紀薑也聞到了他身上的那陣被體溫酵出來的血腥氣。
鄧舜宜從後麵趕過來:“樓將軍,你在這裏等著做什麼,文華殿那邊要您坐鎮呢!”
樓鼎顯回頭喝道:“又是你這個軟腳蟲,我來是救我們宋大人的架,要不是他的手令,誰到你們這宮裏來受這些閹狗的酸臭氣,我等著見我們大人!他人在哪裏。”
樓鼎顯望了紀薑一眼,紀薑垂著頭並沒有立即應他的話。
倒是顧有悔和他是一路子的脾氣,迎在紀薑前頭道:“你給站遠些!誰準你這樣跟她說話的,等你們大人從刑部大牢裏頭出來,不打你大棍子。”
“什麼,媽的,老子們進城了,這幫東廠的狗還敢拘著他,走,帶人跟我迎我們大人去。”
“站住,樓鼎顯!”
他被一個女人喝得一愣,馬蹄子都跟著絆了一下。這不是當年青州府上那個逆來順受的小奴婢嗎?這會兒是吃了什麼東西,養出這樣的氣焰來了。
樓鼎顯回過頭。將刀往腰上一掛。
“我是大人手底下的人,什麼時候要聽你的調遣了。”
顧有悔道:“聽你們大人的調遣,你現在還在青州喝大風呢,能把馬蹄子壓進帝京城來?”
樓鼎顯被他說愣了:“什麼喝大風,你這家夥說什麼呢。”
“你不知道我說什麼,告訴你吧,你收到的手令,是紀薑寫的,你還說你不聽她的調遣嗎?傻愣子!”
“什麼?你寫的?那……大人呢……”
刀子拉起來,劈下去,頃刻之間就是幾條人命,死沒死簡單明了,但是樓鼎顯顯然是搞不懂這皇城裏的人事手段,一下子有些慌了。眼見著自己數十萬的大軍,一路暢行無阻地到了帝京城,兵部那群辦事的就跟化了膿包一樣,連個泡都沒有鼓起來,他雖然是個粗人,還不至於因此而遲疑,但心裏也在犯嘀咕,如今聽顧有悔這樣一說,嚇得他幾乎汗毛都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