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二(1 / 3)

馬誌福當上了核桃溝村的會計,有了呼風喚雨的本事,但核桃溝村真正的管事人,是村主任馬一山。由於村裏窮,馬一山不求上進,天天忙著喝酒,趕紅白喜事兒。偶爾上鄉裏開一次會,回來之後啥也不說,誰也不知道會上講了些啥,但這回不行了,鄉裏的會議一結束,馬一山趕回村裏就招呼開會,對慢吞吞走來的幾個村委吆喝道,好歹也是一級組織嘛!怎麼能放羊呢!

幾個村委說,都是冬天閑得屌蛋發癢了才開會,現今正是春末夏初,個個忙得像隻操蛋的公雞,哪有時間開會。

馬一山說,再忙的騾子,到天黑也得進圈吧!

村委們說,進圈是為了一口草料,咱這是圖啥呢?

圖發展經濟麼!馬一山揮著胳膊說,陳鄉長在大會上講了,從現在開始,發展村經濟人人有責那是扯淡,村委們打斷說,鄉幹部們吃飯在賓館,出門是小車,按月拿工資,女人隨便摸,過的是神仙日子。咱們是土坷垃裏的糧食粒,全搓碎了,都熬不成半碗稀糊。

“就是的,癩蛤蟆上案板,算是哪塊肉呢?”

馬誌福幫腔。

馬一山頓時火冒三丈,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狗日的,是要攆我下台嗎?

看馬一山來了脾氣,幾個人沒敢再搭腔。散開。互相甩煙。點火。

說起來,核桃溝村也是曆史悠久。在明代的洪武年間,這裏就有了人家。這有村頭的石碑為證,那上麵刻著來自四川某地的移民,是如何落腳此地的。就是到了今天,這裏的人們在說話時,還帶著四川話中的一些土語。每有祭祀,也是麵衝西南方向,那是祖先們的來路,連接著從未謀麵的故土。祖先們依靠采收山珍野果謀生。也少量種植些糧食,蔬菜。飼養些雞鴨豬狗。用山石樹木蓋了幾間土房。有了人煙,不算蠻荒之地。

抗日戰爭時期,村裏有了幾十戶人家。當地的抗日隊伍上山來,發展堡壘戶,掩護傷病員。據老人們講,林彪的部隊還曾經從此路過。部隊沒進村,從村頭繞過去了。

解放戰爭期間,隨著戰場向南推進,剛解放的中原地區,出現大批無家可歸的難民。為了安頓這些難民,也為了鞏固戰略大後方,這些難民被用火車運到這一帶,由剛成立的區政府分給牛馬,農具,開荒種地,支援前線。

戰爭結束,搞合作化那陣,村裏來過工作隊。那時政治基礎好,通過宣傳教育,村裏的生產生活很紅火了一陣。從那時起,在響應號召方麵,核桃溝村還真沒落後過。村委會的房子就是證明。那是用半截子紅磚加半截子土坯蓋起來的。屋頂用的是當時縣第一磚瓦廠燒製的上好紅瓦,敲打一下,都發出像鋼鐵一樣的聲音,“當當”脆響。這種叫穿鞋戴帽式的房子,當年可是身份顯赫。是遠近聞名的永紅大隊的大隊部。接待過不少名人。巡視的地區公署專員。來慰問的歌唱家。采風的詩人。如今不行了,永紅大隊恢複了原來核桃溝村的名字。屋頂的紅瓦上頭,長了花花搭搭的蒿草。下頭磚牆部分已經開裂。泥牆表皮剝落。東山牆向外傾斜,隻好用兩根吊著大青石的原木支撐。屋裏倒還貌似安全。兩張三抽屜辦公桌。幾把東倒西歪的破椅子。都是當年永紅大隊的遺物。除了外頭這間辦公室,裏邊還有一間會計室。為了安全,會計室沒窗,一道屋門,謹慎地用鐵皮包裹著,上頭釘滿了圓頭釘。算是村裏最為核心的場所。

再後來,分田到戶。春種秋收,夏耕冬儲,養豬養羊,引車賣漿,全都自謀生路了。

再再後來,興起外出打工,不少人走出山去。但,寒來暑往,一年盼到頭,打工者,除了糊口,也就賺個路費。人心一散,村裏的經濟也沒能發展起來,一直拖著鄉裏經濟發展的後腿。因此,鄉裏的幹部,看核桃溝村的眼睛就有些發綠。

“給他們上貨。”

馬一山吩咐。

馬誌福起身,打開櫃子,摸出幾包香煙,甩半袋茉莉花茶。盡管香煙放置過久,有些走味,茉莉花茶也有些苦澀,幾個人也不客氣,扔掉煙蒂,換上新的。抓把茶葉按茶壺裏。很快都抽上喝上了,這讓馬一山很心疼。他說:

“不是給你們白抽白喝的。”

“不白抽白喝,還打算給咱們記工分嗎?”搓著腳丫子的馬大慶,眯縫著小眼睛,慢悠悠說:“要是能記上工分那當然好。想當年,開會還是享受的事哩。不用幹活,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年底照樣分紅。多美的差事。這要是一天曬蛋似的歇下來,正好攢足了勁,晚上回去對付屋裏的婆娘,讓她高興一回,也算是當了幹部家屬,跟著沾點兒開會的光。”

“放你娘的屁。”馬一山罵道,“記工分都是八輩子以前的事了,還惦記著記工分。你應該記著自己村幹部的身份,不是普通群眾。不能光知道當官不知道幹事。光知道東家進,西家出,腆著肚子忙吃喝,抽空還惦記著村裏的大姑娘小媳婦,那是不合格的村幹部。”

這是拉林鄉陳鄉長在大會上講的話。

在全鄉經濟工作大會上,馬一山被陳鄉長點名批評了幾次。當著全鄉五裏八村的幹部,熟頭熟臉,讓人臉上很掛不住。陳鄉長原來是縣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年輕幹部,剛提拔上來不久,一心要在工作上幹出點兒成績,為自己的仕途鋪條路,怎能容忍馬一山這樣老拽著後腿的村子存在,免不了成為會上會下的靶子。馬一山聽得吃不住勁,又不能辯解,更不能發作,隻好跟自己發狠:都他娘的是兩條腿夾著個騷卵子,怎麼就比不得別人?怎麼就搞不成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