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活有了什麼答案?
還是因為夏天將盡的季節變化?
季香香第一次對家鄉的山水,田林有了親切之感。蘇醒過來逐漸活躍的心情,使她長久地欣賞著眼前展現的山川與大地。任憑放鬆的心緒迎風飛颺。
她像迷路的孩子,在田野裏久久徘徊。莊稼濃鬱的清甜氣息,像釀熟的葡萄酒,使她麵色潮紅地微醉了。像要放聲歌唱,她張開雙臂,讓苞米飄帶般的葉片,纏綿地從手掌中依次穿過,感受到莊稼正通過葉片,向她訴說著將要到來的秋天,還有秋天裏的萬千感受。香香體會到了季節輕快的步伐。季節的變化太快了,春的喧鬧還在記憶裏回響,春雨晶亮的雨滴還在眼前閃爍,夏季就以其特有的豐盈密實的姿態進入了壯碩期,而秋的色彩已經塗抹在遠處高高的山頂。遠遠望去,像大山自己草率之間描畫的晚妝。帶箭尾的風信子花種,小傘一樣從空中飄過。抓一朵插在頭上,就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想到這近在身邊的山川大地,心胸漲滿無限向往的情愫。
這時,好像應和她的心情,原本寂靜的鄉村土路上突然之間熱鬧非凡,擠滿了從山邊趕過來的豬群。它們一律低著頭,急匆匆一路小跑。偶爾有不著急的家夥,從隊伍中跑出來,呆笨的大腦袋東張西望,似乎有了什麼獨到見解,卻被緊跟其後的放牧犬跳上來咬住了耳朵,頓時響起不滿的尖叫。但尖叫聲立刻被另外一種聲音代替:
咣——當——
咣——當——當——
一掛馬車從近處經過,它被苞米粉紅的纓穗遮掩住。能看見係著紅纓的大鞭子在半空中揮過。馬蹄聲伴著銅鈴,一路響著走出莊稼地。大群麻雀,隨著馬車上下翻飛,直到馬車停在村口,雀群也紮到地上不見了。村裏此時意外的傳出幾聲清脆的鍾聲——誰家淘氣的孩子從樹下經過,動手把掛在榆樹上的那半截鋼軌敲了幾下。
當——當——當——
“鍾”聲傳的很遠,仍像當年生產隊擁有它時那樣渾厚有力。
有個過路的男人站住,往響聲處看了看,樹下已空無一人,像是鋼軌自己在響似的。
有母親站在村邊拉著長聲:
“——亮——亮——”
一定是家裏的孩子還在水庫裏玩耍。聽到母親喊,幾個夥同的淘氣鬼玩的更加起勁。抓起水邊的黃泥巴,糊在頭頂,堆的像個公雞冠子。兩條黑黑的小細腿並直直的,準備紮最後一個猛子。娘的喊聲近了,淘氣鬼們像站立不住似地,一個接一個栽到水裏,濺起的水花像瞬間打開的扇子,很快又消失。娘在水邊扯下根柳樹條,打算把他們像趕鴨子似地趕回家去。但柳條舉了半天,不知該落到哪一個光頭上。
鄉村在這傍晚時分顯示出少有的喧鬧。
是有希望的生活,終於把香香照亮。她興致勃勃,收拾好背筐,衝身後呼喚了幾聲。一條半大的黑狗馬上跑出來。腦門上掛著草葉,衝她搖晃尾巴,似乎對沒有目的的召喚很不滿意。見主人不予理睬,扭頭又鑽回草叢。那裏熟悉的聲音吸引了它的注意,無非是幾隻田鼠在嬉戲。黑狗管閑事,腰身縮成弓形,顯示地向前來個虎跳,又突然折回,圍著草叢打轉。
香香不再理會,自管往前走。
“這是準備去哪兒呀?”
幽靈般的聲音在路邊響起。
香香沒有驚訝,好像這聲音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扭回身,果然是馬會計站在那裏,手裏還拿著幾枝野花。
看到馬會計,香香不禁發了陣呆。田野與村莊消失了,眼前浮現出那個讓她總也揮之不去的夜晚。耳邊響起一聲清亮的鳥鳴。
馬會計對香香的沉默觀望良久。他已經等了幾天,看村人們圍著運煤卡車,看香香在忙著吆喝大夥換煤。他隻遠遠觀望,並沒靠前。他也沒打算靠前。幾噸煤能值幾個,讓他們折騰去吧!等折騰的沒滋沒味了就會自動放棄,這比上前去幹涉強。但香香的行蹤他不能不留意。每天香香與誰在一起。早上幹什麼,白天又去了什麼地方。晚上幾時回的家,他都一清二楚。有人的時候,他不能靠前。白天也不能大模大樣闖進香香家去。如今的香香是孤身女子,一街兩行的人家都看的清楚。可地裏就不同了,遠近無人,隻有風景無邊。他完全可以輕鬆地不被注意地接近香香。這不,在香香忘乎所以地張開雙臂讚歎鄉村風景的時候,他已在幾步遠的莊稼地裏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