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喝醉。嗯,怎麼會喝醉?難受,隻是很難受而已。我可是很清醒的。啊,想喝水。還是不能摻著威士忌喝。會上頭,頭好痛。那些人買了便宜酒來喝,我不知道。”女人一邊說著,一邊不斷用掌心揉臉。

外麵的雨聲突然變得急促。

島村稍微鬆了鬆手,女人就癱軟下來。他摟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滑進胸口,臉頰差點把她的發簪壓壞。

女人沒有順從他,反而把雙臂像門閂一樣交叉起來壓在他渴求的東西上。可惜她醉得厲害,根本使不上力氣。

“什麼呀,怎麼回事?畜生。畜生。使不上勁兒,怎麼回事?”她嚷著,突然照著自己的胳膊咬了下去。

島村一驚,趕緊拉開,隻見她的胳膊上已經留下深深的齒痕。

女人卻不再掙紮,順勢攤開他的手掌心亂寫起來。說是要把喜歡的人的名字寫給他看,剛開始寫了二三十位戲劇或電影演員,後來就一直重複寫島村的名字。

島村掌心那幸運的隆起的部分,漸漸熱了起來。

“啊,踏實,真踏實。”他喃喃著,從她身上感覺到了一種類似母愛的平和。

女人卻再次被痛苦侵襲,扭身站起,隨即衝著房間對麵的角落撲倒。

“不行,不行。我要回去,要回去。”

“現在走不了。下大雨呢。”

“我光著腳回去。爬回去。”

“太危險了。你要是真想回去,我送你吧。”

旅館在小山丘上,往返要通過一條陡峭的山坡。

“幫你鬆開腰帶嗎?你先躺一會兒,等醒了再走吧。”

“不行。就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已經習慣了。”女人說著,端端正正挺胸坐好,呼吸聲卻愈發痛苦。她打開窗戶想要嘔吐,卻什麼都沒吐出來。她努力克製著自己,舉手投足不要失去平衡,卻時不時激動地喊著“要回去,要回去”。就這樣反反複複,鬧到淩晨兩點鍾。

“你快去睡覺。快,去睡吧。”

“那你怎麼辦呢?”

“我就這樣。我再醒醒酒就回去。趁天還沒亮就回去。”她爬過來,一把拉住了島村。“別管我了,你快睡吧。”

島村剛躺下,女人就趴桌子上喝水,然後喊:“快起床,喂,起床啦。”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你還是睡覺吧!”

“你這說的什麼話!”島村起身一把將女人拖過來。

女人不斷地把臉躲來躲去,突然,開始激烈地吻他。

可惜,很快女人像在說夢話一樣訴起苦楚:“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你之前都說過了,我們還是當朋友比較好。”她反複說著,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島村被這真摯的話語震驚了。女人蹙著眉頭繃著臉拚命壓製自己的勁頭,已經讓他興致全無,甚至考慮是否要遵守跟女人的約定。

“我沒什麼好可惜的。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可惜。因為我不是那樣的人。我真的不是那樣的人。你也說過的,那樣肯定不會長久。”

她醉得厲害,說的話一半都含糊不清。

“我一點兒都沒錯。錯的人是你。是你輸了。膽小鬼是你,不是我。”她一邊兀自說著,一邊掩蓋竊喜似的,咬住了袖子。

像是愣神一樣,她安靜了片刻。隨後又像想起什麼一樣,突然說:“你在笑吧,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我沒笑。”

“那你心裏一定笑了。就算你現在不笑,以後想起來也一定會笑的。”說完,女人伏下身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不過她很快就不哭了,就像要把自己交給他一樣,溫柔乖巧地緊貼過來,細碎地聊起身世來。醉酒的痛苦蕩然無存,像是被她忘記了一樣。剛才的事情再也沒有提起。

“哎呀,光顧著聊天了,都忘記了時間。”女人微笑著,臉頰微微發紅。她表示一定要趁著天還沒亮回家,屢次站起身來打開窗戶向外看:“趁現在天還暗著。住這附近的人都喜歡早起。”

“現在還看不到有人。今天早晨下雨,估計大家都不會下地了。”

直到對麵的山巒和山腳屋簷在雨中漸漸顯出輪廓,女人也沒有離去,直到旅館的人快起床前她才把頭發整理好。島村想把她送到玄關處,她怕被人看到,最終一個人逃也似的離開。當天,島村便返回東京了。

“雖然你那個時候那麼說,但絕對不是真心話吧。不然誰會在年底來這麼冷的地方!後麵想起來我也沒笑你。”

女人揚起臉龐。島村透過厚重的脂粉,看到女人從眼皮到鼻翼兩側貼著自己掌心的部分微微泛紅。這場景讓人意識到這雪國夜晚特有的寒冷,同時,在頭發濃濃黑色的映襯下,眼前的一幕讓島村感到溫暖。

那張臉上逐漸浮現的笑意令人暈眩,也許是因為回憶起“那個時候”,或者是島村的話把女人的身體漸漸染紅。女人低下頭生悶氣,後衣領便敞開,可以清楚看到背部逐漸泛紅,溫潤生動的裸體仿佛整個呈現在眼前。在頭發顏色的映襯下,這種錯覺更加強烈。額前的頭發雖然不能說濃密,每一根卻像男人的頭發一樣粗。耳邊沒有任何碎發。她的頭發就像黑色礦物一樣散發著厚重的光澤。

剛才島村生平第一次摸到這麼涼的頭發,嚇了一跳。可能不是因為天氣寒冷,而是因為這頭發本身如此。想到這裏,島村又重新看向女人,發現她開始在暖爐桌上掰手指數數,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束的意思。

“你在算什麼?”問過去,女人也不答,繼續掰手指。

“是五月二十三號吧。”

“原來你在數日子。七月和八月都有三十一天哦。”

“哎,是第一百九十九天。正好是第一百九十九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