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駒子說“你這種養尊處優、無憂無愁的人,根本不理解”時,島村隻是弱弱地反駁了一下。應該也是被駒子說中了。
當風言風語傳出的時候,島村隻是事不關己地說了句“小地方,你也很困擾吧”,這句話甚至連局外人都可以毫無壓力地附和。相反,駒子卻毫不在意地表示到哪裏都能活。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和對未來的信心,跟繼承了家產無所事事也不覺得需要承擔責任的島村相比,又是一種反差。
葉子每一次出場都是聲音先行。第一次出場的畫麵,是她的一隻眼睛。
當他無意中用這根手指在窗戶上畫了條線之後,一隻女人的眼睛突然清晰地映入眼簾。島村嚇得差點叫出來。當然,這是因為他的思緒飄得太遠,定睛一看,才發現隻是對麵女乘客的鏡像罷了。
島村曾多次近距離打量駒子,鼻梁、嘴唇、眼角、睫毛……每一處細節都觀察得很仔細。麵對葉子時,從一開始就沒有過直接對視,後麵也一直保持距離,遠遠觀望。葉子即使看島村,也是“飛快地往島村這裏掃了一眼”“點頭間隙,她用如同針刺一般銳利的美麗眼神迅速掃視島村”。瞟一眼,看見了,卻仿佛這人不在。唯一的對話,也基本沒有形成過有效交流。
當島村意識到墜落的是葉子的時候,用了“火光在她蒼白的臉上閃爍”,跟開頭“瞳孔和燈火重疊的瞬間”呼應。一直眼睜睜看著,寧可心尖再次顫抖,也不上前。最終,島村剛要靠近駒子,就被擠到了一邊。
看似島村是主角,仔細琢磨,島村隻是一個被駒子傾訴,被葉子觀察的客體而已。更耐人尋味的,反倒是駒子和葉子之間的故事。或許島村從頭到尾都無法真正接近兩個女人,這也是橫亙在現實和非現實之間的無法跨越的銀河吧。
文中出現的動植物也很有寓意。木通成熟時紫色的外皮會裂開,露出裏麵白白的果肉和種子。春天的嫩芽和未成熟的果實也可食用。在文中出現了兩次。這也是一個很隱蔽的進度條,象征著成長、成熟之後,便是死亡。
蠶、蛾子、蜂類等昆蟲被目睹著死亡,鳥追祭的雪地焚火、蠶房火災,更是給小說染上了無常的氣息。
除了各種遙相呼應的隱喻,川端的文字同時是纖細的。比如正文八十九頁有一處“昏暗小房間”,其實原文用的是“十燭燈のほの暗い”(十根蠟燭那麼亮的昏暗)。這裏的“燭”是一九六一年之前使用的亮度單位,“一燭”大約就是一根蠟燭的光亮。能敏感地給昏暗予以測量,不得不慨歎川端的纖細。尤其是麵對景色的時候,那種通感,就像他一九六九年在夏威夷大學菲羅分校的演講中,從“一堆玻璃杯在朝陽下光耀動人”開始,談《源氏物語》、鬆尾芭蕉,談日本的美和感受的心。
這也是為什麼很難翻譯,隱喻太多了。川端康成因為這種“一意孤行”,以及作品的視角問題,在日本備受詬病,反而是在我們中國,因為蒙了一層麵紗,因為神秘,或者因為諾獎光環,好評過多。
無論如何,有爭議的作品隨著各種批判和讚揚,煥發新生,讓一代又一代讀者在不斷的解讀中研磨出新的意義。這何嚐不是另一種永恒呢?
至於諾獎,《川端康成傳:雙麵之人》第三百一十二頁至三百一十三頁裏寫道:
日本筆會俱樂部實際上致力於把日本的文學作品介紹到海外(主要是西方),請人翻譯成西方語言,是一個為了讓日本人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而存在的團體,在這方麵的意義是第一位的,川端之所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也有他當了十七年會長(後成為國際筆會俱樂部副會長)的原因。
原善在《川端康成:其透視法》(一九九九年)的後記中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