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細地看著這條短信，內心感到新鮮而又沉重。
記憶中那是一個很冷的房間，朝南的窗戶很多，卻仍然不能使它暖和。武漢天空的霧靄頑強地遮住了太陽，讓一切都產生了虛弱、輕浮、心髒跳動紊亂的感覺。那個寬大的被學校同事稱為第一會議室的房間已經永遠地進入了他的靈魂裏，因為那個踢球的男孩子就是在那兒正式走進了他的生活，讓他的內心永遠無法平靜。
他開始還對麵試藝術類考生有些浪漫的想象。或許是因為曾經看過許多這方麵的電影?教授們尊貴地坐在台上，下邊是明朗如春天般的孩子們。他們內心充滿對於藝術的愛，他們全是渴望成為藝術家、作家、導演、編劇的人，他們有夢，而且，他們為了這個夢已經從童年開始準備，多年過去，他們像窗外的法國梧桐樹一樣，挺拔，明媚，善良，驕傲，純潔，敏感。他可以與他們對話，說不定他能像胡適一樣麵對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
第一個考生進來了，女孩子，她膽怯地看著幾個坐著的老師，在遞交了準考證和考生登記表之後，說:老師，我可以作自我介紹了嗎?
他點頭，然後，奇跡出現了:
女孩子突然像一根天線那樣挺立起來，她提高了聲音，全身僵硬如化石般地擺起了一個姿態，聲音宏亮地說:我叫李思謙，李是木子李;思是思想者的思，我爸爸媽媽之所以給我起這個名字，是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偉大的思想者;謙是謙虛謹慎的謙，一個偉大的人，肯定又是一個謙虛的人，因為他們從來都是虛心地麵對哪怕是最普通的人……
他忍不住打斷了女孩子的抒情，充滿好奇地問:是誰給你在這麼小的時候就灌輸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女孩子愣了，顯然，她沒有想過自己剛才說的真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靜默持續了幾秒種後，提問開始了。
你看過什麼書?
沉默。《安娜·卡列尼娜》、《變形記》、《老人與海》、歐·亨利的小說。
你看完了嗎?
猶豫。看完了。
你對列文這個人還有印象嗎?
列文?女孩子完全愣了，她不知道列文是誰。
他看著她，等了她足有半分種，當確定她真的沒有看過《安娜·卡列尼娜》之後，他本來想說:對於一個想考戲文係的學生來說，看沒看過《安娜·卡列尼娜》不要緊，要緊的是明明沒有看過，卻撒謊，說自己看過。然而他沒有說，那個女孩子的膽怯與簡單讓他認為自己不能這麼說。他又問:還看過什麼小說?
卡夫卡的《變形記》。
他愣了，然後迅速地問道:
卡夫卡為什麼會讓格裏高裏死去?
他是在絕望中死去的。
為什麼他會絕望?
沉默。然後，她說:因為，他已經是一條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