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他那麼厭惡東四環,也不喜歡朝陽公園。他永遠喜歡二環裏邊,不為別的,就為騎自行車也能去排練。而且,他記得在演出完《大神布朗》之後喝多了,他在民芳餐廳街邊的路口睡了好幾個小時之後,才走回家,那是冬天,他竟然沒有被凍死。這說明什麼呢?說明東四比東四環要暖和。如果那晚上是在CBD的東四環,早就被凍死了。他還記得有一次跟妻子吵架之後,他晃晃悠悠地進了中戲,在小劇場裏意外地看見了學生的排練,HaroldPinter,對,是哈羅德·品特的《看房人》。不知道為什麼,那幾個男孩女孩生疏的台詞竟然讓他淚流滿麵,哭個不停。其實,他們使用的那個劇本的翻譯並不好,他卻仍然被深深打動了。那天他忘了與妻子吵架,再一次感受到“戲劇偉大的力量”。
那是秋天,他從小劇場出來之後,才想起了妻子。那時他感到天上的月亮非常刺眼,像校園裏晚上足球比賽時的燈光一樣,東四環不可能有這樣的月亮!像燈光一樣的月亮。
這房子妻子肯定不願意要,她早就開玩笑說過,如果離婚,這房子歸你。你就天天在你充滿象征意味的老城區打轉吧,如果你需要象征性的三角形我也可以給你。
現在他被女人扔掉了嗎?而且他真的成了麵包屑嗎?幹枯的。
他在想著妻子的時候,上了MSN,他是因為無所事事才上去的。周末了,春天了,沒有故事發生,沒有進展,似乎有一個開端,但那是一個有爭議的概念。他討厭概念,無論是從經典意義上還是從即興意義上,他都討厭概念。他知道概念是離不開的,可是,像中國人那樣去逼迫人們鑽進概念,就如同非要讓住慣了樓房的貓重新鑽進洞一樣。
妻子竟然在MSN上,他與她打了個招呼。她沒有理會自己。於是,他開始在網上胡亂騷擾其他女人,那些不認識的女人。他發現女人們現在在網上越來越矜持了。她們很多人都懶得理會自己。突然,妻子跟他說話了:
一直忘了問你,你在學校怎麼樣?遇到麻煩了嗎?
他說:沒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暫時沒有。
那你在幹什麼?好像你經常不在家。而且,你這種人,我是不信你不會遇到麻煩的。
為什麼?
為什麼?你就是這種人唄。別的男人有一次豔遇就能記住一輩子,而你,天天想的就是遇見新的女人,並且去追逐。還有,多年來,你自由慣了,忍受不了任何人,我還不知道你。
他突然有些感動,妻子其實是一個很優秀的女人,她了解自己,如果她非要跟你離婚的話,那一定是你自己的問題。他希望能對自己跟她的關係作出這樣的解釋。
你最近究竟在做什麼?
他想了想回答她:每天都在思考。
思考什麼?
我跟你的關係。
這不值得你思考。你已經誇大了。
他笑了,寫道:我思考的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
妻子最後說:我們都有時間,你完全可以一邊思考,一邊鬼混。
他回味著妻子的語言,忍不住想笑,在她的詞彙裏,思考和鬼混成了可以放在一起的東西。就如同一個裝殘茶剩飯的塑料袋,你隻能把那類東西放進去。
妻子曾經對他說過自己在紐約曼哈頓的感覺。她說,那才是一個真正的城市,可惜與我們無關。即使無關,也要在那兒,為了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