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失眠了,頭腦裏充滿了各種講課的開場白。他站在講台上,下邊坐滿了那些熱愛戲劇、電影、文學的少男少女,他們的目光,特別是那些女孩子的目光,讓他感覺到空氣清新,陽光充足。他的語言中有大量的新鮮語詞,它們都是他臨時創造的,他似乎在給所有的人放一首歐洲古典的音樂作品,就算它是拉威爾的鋼琴協奏曲吧,應該是第二樂章。從木管的顫音開始,在自己與音樂的共同努力下,春天來了,春天真的來了。他睜開眼,從窗戶上感覺到外邊有些亮了,就起身拉開窗簾,朝外望去。他住在二樓,窗戶正對著花園,樹木雖然還是灰色的,但是,他發現它們蠢蠢欲動,就好像那些被風吹動的沙子。
樹根下的殘雪似乎更少了,它們跟潮潤的空氣一樣,正漸漸變成雨水。他打開了窗戶,仔細地嗅著湧進來的氣息,覺得不過癮,就打開門,走到了陽台上。然後,他又匆忙回去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羊毛睡衣,那是妻子去法國時為他買的。誰說她那樣的女人完全自我中心,一個極端自我的人,真的會花那麼多錢(何況那時他們還沒有那麼多錢),為丈夫買一件穿在身上之後,顯得竟然有些華貴(不好意思)的睡衣?
被花草覆蓋的土地上已經泛起濃鬱的濕氣,寧靜的空間裏似乎充滿了歌唱性的語言。春天來了,他對自己有信心,即使他又不情願地重新變成了一個孤獨的男人,而且有些老了,已經四十三歲了。當看見春天的時候,他甚至感到自己的骨頭都有些隱隱作痛。他望著春天,想象著那些將要麵對的學生、課堂、那些目光、那些不同的皮膚,還有那些女孩子們可愛的頭發,她們有著不同的飄逸。他感覺到自己內心湧動著語言,都是一些有色彩的文字,他渴望麵對他們說些什麼。那些伴隨著聲音的句子有些模糊,但是裏邊注入了他強烈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