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災難降臨的日子(2)(3 / 3)

我們沒有來得及走近倉庫,山牆邊已經一左一右閃出兩個看守,他們如臨大敵地向我們衝了過來,一麵使勁地朝我們揮手,示意我們趕快退後。這兩個人其實我都認識,一個是校革會的秘書,另一個曾經是我們的體育老師。

“幹什麼幹什麼?不知道這裏是辦學習班的禁地嗎?”他們凶巴巴地朝我們嗬斥。

我知道小妹膽小,怕她被嚇著,就把她攔在身後,鼓足勇氣說:“我們能不能替林老師請假?”

他們兩個對視一眼,大概覺得我這個要求太匪夷所思了,竟然憋不住笑起來。體育老師邊笑邊說:“小愛啊,你知道林老師在這兒幹什麼嗎?你還敢說請假?”

小妹抬起頭,眼睛裏已經含了一汪淚:“我爺爺快死了。”

秘書回答:“死了也不能回家。誰讓你媽是‘五.一六’?她要交待問題。”

小妹繼續哀求:“求求你們……”

體育老師歎口氣:“求我們也沒用,我們不敢放人,不可能的,深挖運動正在節骨眼兒上……”

秘書伸出胳膊,趕羊一樣地催我們走:“走走走,被專案組長看見,你媽更得倒黴。”

我們沒有辦法,隻好放棄來意,轉身回家。

走到菜地邊上,碰到臉膛紅紅的肖主任。他笑嘻嘻地問我們幹什麼?我說了小妹爺爺的事。肖主任不笑了,臉上現出很無奈的樣子,說:“林老師真是倒黴。”我覺得肖主任一向都很好說話,就問他能不能說情讓我們見林老師一麵?肖主任一個勁兒搖頭。但是他想了一下又說,他可以想辦法替我們遞進一個條子。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四麵卷角的記事本,撕下一張紙,又摸出一支原珠筆,讓小妹在紙上寫幾句話。

小妹蹲下來,把紙頭攤平在膝蓋上。她哭得肩膀直抖,擦了好幾遍眼淚,才能勉強看清寫字。她哽哽咽咽問我:“小愛,我應該寫什麼?”我說:“你一定叫林老師不要死。”

小妹就在紙條上寫了這麼幾句話:媽媽,我很好,全家都很好,爺爺尤其好。你千萬不能學人家自殺,因為你根本就不是反革命。

肖主任看過紙條,伸手摸了摸小妹的頭,說了一句話:“你是個大姑娘了。”

林家老頭兒到底還是在第二天淩晨咽下最後一口氣。我媽說,當時她和方明亮媽媽迷迷糊糊睡著,忽然覺得房子裏特別安靜,靜得好像叫人憋不過氣來。她坐起來一想,才發現老頭兒嘴巴裏噗噗的吐氣聲音沒有了。她慌忙推醒方明亮媽媽,兩個人拿一麵鏡子湊到老頭兒鼻子前麵,試他的呼吸。鏡子上一點水汽也不見。她知道老人是真的死了。那時候是四點過十分,她看好鍾的。

小妹倒沒有怎麼再哭。老頭兒八十歲了,死亡是正常的事情。小妹想到廠裏喊她兩個哥哥回來,被我媽嚴厲製止。我媽說,這種大逆不道的畜牲,不能給他們麵子。我媽出麵,讓院裏的住戶每家捐了點錢,把老頭兒送到火葬場火化。我媽還幫小妹把老頭兒的床撤了,被褥什麼的都拉出去燒了,不然小妹死活也不敢再睡在家裏。

林老師在大年三十的那天被放回家。她回家時一條腿瘸得很厲害,據說是被打的,後來養了很長時間才恢複正常。初一早上她到我家裏來,和我媽兩個人對坐了好一會兒,並沒有說太多的話。林老師這個人一向話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