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關於一件衣服的風波(1)(2 / 3)

我說:“不會吧?蠻好看的呀。”

小妹哼哼了一聲:“跟你說話真沒勁,你什麼都不懂。”

我當然也不是一點都不懂,我就是覺得把心眼兒用在這些事情上很不值。小妹的個子長不高,跟她用心眼兒太多有關係。

鴿兒在那個遙遠的北方城市兩個月,她到底學到些什麼,我對這一點倒是萬分的好奇。星期天下午,我媽到郵局給我爸寄信,小山小水溜到他們同學家去玩,我就喊鴿兒過來,我問她:“你現在學會下腰了嗎?”鴿兒眨巴一下眼睛,笑了笑:“我做給你看看?”

說時遲那時快,我還沒有及躲閃開來,給她騰出一個位置,隻覺得眼前一矮,她人已經向後放倒,胳膊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形,身體如一張折斷過去的弓,穩穩地釘在了地上。而後,她的半個身體又輕捷地彈回來,一張臉重新笑吟吟地出現在我麵前。我感覺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陣風,她翻過去和彈起來的動作輕靈無比,平常得活像我們隨便吐一口唾沫。我簡直不知道一個人的腰肢要柔軟到何種程度,才能夠這樣彈簧一樣地折來折去。

我驚歎得說不出話,心裏麵對鴿兒好羨慕。

鴿兒興致一來,不等我再次邀請,主動為我表演了劈叉、旋轉、單腿旋轉、踢腿、腳尖站立、平衡……種種的基本功。活動得熱了,她索性脫了外衣,隻穿一件打著補丁的粉紅色棉毛衫。因為毛衫的下擺束在褲腰裏,她的腰肢顯得特別纖細,胸膊稍稍地有一點鼓突。絲絲縷縷的熱汗氣從她脖頸間的領口內散出來,氣味有一些特別,是那種麥芽糖的甜香。我記得從前鴿兒身上的汗味總是濃得讓人皺眉,竟不知道女孩的長大可以改變一切。

我當時的心理很複雜,既有對鴿兒的驚歎和羨慕,又有一點點說不出口的排斥和嫉妒。女孩子對自己身體的渴求總是無止境的,排他性的,即便愚笨如我,也懂得鴿兒的完美預示著我的拙劣,我不能不對她產生微微的醋意。

也就在那時候,我忽然明白了小妹和那些女生為什麼要屢屢打擊鴿兒。她們不能夠無動於衷地容忍“狗兒”在她們眼前變成“鴿兒”,這是一個人的身體和精神雙重飛升的過程,看別人飛翔,自己隻能在地上抬頭仰視,驕傲的女孩們不願意接受。

明白了小妹她們的心理,馬上我就開始替自己臉紅,好像自己也成了某種罪惡的一分子,是陰謀的脅從,正在一步步地往偏狹和嫉妒的深淵裏墮落。我感覺自己不應該這麼嫉妒鴿兒,可是又不由自主地滋生著抵觸她的情緒。

我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人。很多時候我的思想就是這樣搖擺不定。

小山小水回來的時候,曾經在院子裏玩了一會兒,他們從窗戶裏瞥見了鴿兒舞蹈的身影。過後小山很偶然地提起說:“鴿兒在我們家裏跳舞,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燕子姐姐呢。”

我馬上反駁他:“你懂什麼?燕子姐姐會跳成鴿兒那個樣子啊?”

小山嘟囔:“不就是個跳舞嗎?不就那幾個動作嗎?”

我的情緒簡直有一點衝動,朝著他大喊:“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他扭過頭,非常吃驚地看著我,然後對小水擠眉弄眼。他們兩個肯定認為我有一點神經不正常。

星期三,老師們政治學習,我們在校園裏勞動:拔草。春天已經來臨,牆邊屋角長出的草芽不及時拔掉,一夜之間它們會蔓延成片,頑強地占據一切空間。那時候,它們的草根會在地下糾結成堅固堡壘,既深且廣,再要除掉非常困難。

我的包幹區域恰巧被分配在大禮堂附近。學校宣傳隊的成員沒有參加勞動,他們利用勞動時間排節目。

“五一”節全縣有一個文藝彙演,肖主任希望縣中宣傳隊能夠在彙演中好好地露上一手。我一邊幹著活兒把雜草拔起來,抖去草根上的泥土,遠遠甩到一處水泥空地上,以便太陽盡快曬幹草裏的水份,使它們不可能複活,一邊側耳細聽大禮堂裏各種熱鬧的聲音:二胡的吱呀,笛子的嗚咽,揚琴的叮咚,演小歌劇的男女同學拿腔拿調地對著台詞,還有一個男生在學李雙江的高亢歌喉,可是每升到高音就要唱破,過不去,他一次次頑強地往高音上爬,一次一次敗退下來,連我都聽得心煩。我心裏想,他真沒必要這麼死心眼兒,完全可以降一個音再唱,或者幹脆換別的歌,那種平緩一點、嗓音條件不好的人也能唱上去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