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兒手捧著這兩個芋頭,小聲問我:“李繇呢?”
我一愣,最後一口芋頭咕地一聲咽下肚去,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小兔子。我當時勤快得有點過分,伸手抓過手絹包包,說:“我替你送給他。”
鴿兒眼巴巴地看著我手捧芋頭拔腿而跑,想說什麼又沒有能說出來。
我跑到小兔子家裏的時候,他在作業本子上用圓規畫一個幾何圖形。我把熱騰騰的芋頭放到他手邊,說一句:“鴿兒送的。”又返身跑回後院。
過了不到兩分鍾時間,小兔子追過來了,把芋頭還給鴿兒,略帶歉意地解釋:“我不能吃毛芋頭,喉嚨會過敏。”
鴿兒手托著芋頭,不肯相信地看著小兔子,臉上的表情似嗔似怒。
小兔子再一次重複他的解釋:“不騙你,我真的過敏。”
鴿兒不自然地笑了笑:“反正我是送給大家吃的,一人兩個,不吃拉倒。”
小兔子回頭就走,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鴿兒的不悅。小兔子的身影剛剛消失不見,鴿兒立刻將胳膊一揚,兩個芋頭白白落進了垃圾堆裏,惹得小山張大嘴巴啊地一聲驚叫。
鴿兒說:“小山你不要可惜,芋頭本來是給他的,他就是不要,我也不會再給別人。”
小山指責她:“這是浪費。”
鴿兒回答:“吃下去變成屎,不還是浪費?”
鴿兒這樣子說話,幾乎就是蠻橫無理了。我們都意識到鴿兒情緒的反常,都識相地閉著嘴,不再說話。
結果那天稍晚的時候,鴿兒又送過來一笸籮剛煮熟的山芋。每人一個,其中仍然有小兔子的一份。小兔子這回沒有拒絕接受。看來他吃毛芋頭過敏的說法不是假的。山芋的味道有點淡,鴿兒沒等它們成熟就從地裏匆匆忙忙扒出來下了鍋。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一天當中給我們送兩次吃的東西。她這樣款待我們,好像也有點大方得過份了。
暑假開學之後,小兔子被選進高中籃球隊,我們下午放學的時候,經常可以在操場邊上看到他奔跑帶球的身影。小兔子自己對打球並不感興趣,但是他隨和,好說話,體育老師要他去,他就去,無可無不可的。倒是鴿兒瞎起勁,有空就往操場跑,不錯眼珠地盯著小兔子看,有時候還跺腳,尖叫,替他用勁。她對我解釋說:“人就是要學會一樣本事才好,將來才能做燕子姐姐那樣了不起的人。李繇要是打球打出名來,部隊就會把他召去當兵。”我說:“人家要是不喜歡當兵呢?”她驚訝地睜大眼睛:“不當兵他就要下鄉插隊,他會這麼傻?”
鴿兒一心一意盼著小兔子打籃球打出水平。她從一開始的純粹旁觀發展到心甘情願做小兔子的“跟班”,懷裏抱著他的衣服,兩腳之間夾著他換下的布鞋,手裏還拿一條幹幹淨淨的毛巾,任何時候,小兔子隻要一停下來,她立刻分秒不差地遞毛巾給他擦汗。毛巾肯定隔天洗過,帶著香皂的氣味。有時候鴿兒會從學校的花圃裏偷摘兩朵玫瑰,將花朵包在毛巾之中,捂上一夜,第二天再打開毛巾,玫瑰花香肯定滲透在絲絲縷縷的纖維之中,好聞得叫人心醉。我不知道小兔子是否注意過帶花香的毛巾,反正我特別佩服鴿兒的這些奇思異想,她總是能把平凡的俗事做得這麼詩情畫意。而且她每次跨進花圃偷摘玫瑰的時候,神情總是那麼喜悅,那麼虔誠,那麼大大方方理直氣壯,絕對地沒有卑微,隻有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