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愛情夭折了(2)(1 / 3)

再後來她每天為他帶涼開水。她備了一隻大號茶缸,中午回家先倒一缸開水涼著,上學的時候把開水端到教室,放學後再寶貝樣地送到操場。她端一茶缸開水走路的樣子真是好玩:肩膀平著,腰背挺著,步子小小地邁著,眼睛看一眼道路,再看一眼茶缸,小心翼翼,唯恐顛簸過度將水灑去。饒是這樣,她一路走著,茶缸的蓋子還是一路噗噗地響著,茶水沿著缸邊不可抑製地潑灑出來,到操場隻剩半缸水不到。於是她不斷地中途停步,回望路上星星點點的水跡,臉上的表情懊惱異常,好像灑出去的不是開水而是金子,好像她的運氣她的財富她的希望就這麼白白地灑出去了。

我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是不是跟鴿兒的過度熱情有關,總之小兔子後來就不打籃球了,無論體育老師怎樣勸說動員,好脾氣的小兔子就是堅不從命。他說他不喜歡運動,訓練了這麼久,他對籃球還是沒有找到感覺。體育老師一再地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別的原因?小兔子搖頭,微笑,一句與籃球無關的話都不說。

鴿兒得知小兔子再不去操場打球之後,悶悶不樂了好幾天。我看見她把兩條雪白的毛巾隨便晾在河邊的樹杈上,好幾夜都不記得收回去,後來毛巾上竟落了好多灰黑色的鳥糞。鴿兒一生氣,幹脆用竹竿挑著把毛巾掛到了更高的樹枝上,送給鳥兒做它們墊窩的絮了。

但是鴿兒很快就找到了接近小兔子的更便捷的辦法。一天放學後她在學校門口攔住了小兔子的媽媽,她愁眉不展地對小兔子媽媽說,她的數學成績總是不好,她怎麼努力也不能弄懂老師在課上講的那些公式和定義。小兔子媽媽很替她擔憂地說,這怎麼行呢?公式和定義不掌握,以後的學習會越來越困難的呀。鴿兒憂愁深深地自言自語:要是有個人肯單獨教教我就好了,最好有個高年級的好學生,學過我們的功課,所有的題目一看就會……小兔子媽媽想也沒有多想,一口答應:那就讓小兔子幫你吧。

於是,鴿兒在每天晚上的學習時間裏堂而皇之地登上小兔子的家門,規規矩矩坐在了小兔子的對麵。

我們那個大院有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所有的大人都當老師,有夫妻雙雙在縣中的,有丈夫在縣中、妻子在小學的,唯一不當老師的我爸爸,從前也曾在縣中工作,後來才調到了政府。總之,一到晚上,大院裏幾乎人人都要趕往學校,備課,改本子,或者政治學習。幾十年持續下來的“集體辦公”習慣,即便在教育不被重視的年代裏也不能破除。這就是七七年恢複高考,我們縣裏考上名牌大學的年輕人特別多的原因。

大人走了,院子就空了,剩下的孩子們晚上做些什麼,大人們並不總是知道。

一天晚上小妹神秘兮兮來敲我家的窗戶。她把一張菠菜葉子大的小臉緊貼在窗玻璃上,鼻子和臉頰都壓得有點變形,一隻手起勁地做著手勢,要我出去。當時我剛剛監督著小山小水洗腳上床,心裏惦記著下午從方明亮那兒借來之後就一直藏在枕頭下麵的小說,並不是很情願接受小妹的召喚。

我一出了房門,小妹就奔過來拉住我的手,嘴裏說:“跟我來,我讓你看件好玩的事。”

我被她緊緊拉著,穿過一進一進房屋,從後院走到前院。小妹一踏上前院的甬道就放輕腳步,並且小聲地叮囑我:“別弄出聲音。”

我們像黑夜做賊一樣,躡手躡腳接近了小兔子家亮燈的窗戶。在夜靜人深的時刻,在整個院子暗沉沉的背景之中,小兔子家的窗戶像一方明亮的舞台,突現出了舞台上人物的所有細微活動。我看見小兔子挺直身體坐在一把木椅子上,前麵是攤開的書、本子、圓規角尺和鉛筆橡皮。他低垂著腦袋,雙眉微微地蹙起,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聚精會神地琢磨一道可能很難的題目,麵容如老僧入定,根本看不見、聽不著、也感覺不到周圍發生的一切。在他的對麵,鴿兒穿一件綠色格子的上衣,屁股使勁往外麵拖著,身子伏得很低,下巴頦兒直接擱在桌麵上,眼睛從下往上地盯視小兔子,好半天一眨都不帶眨的,也不知道在看他臉上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