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誰會笑在最後(1)(1 / 3)

星期天的早上,我還沒有起床,就聽見外麵擂院門的聲音。我媽在裏屋床上叫我:“小愛!”

我把頭埋進被窩,裝睡。憑什麼關院門的是我,開院門的也應該是我呢?再說,天有點冷了,好不容易盼到一個星期天,我不願意早早起床。

擂門聲更響,也更加急促,還夾雜著哀求一般的叫喊:“小愛!阿姨!阿姨啊!阿姨你救命啊!小愛!”

我聽出來是鴿兒的聲音。剛好前一天我看完了一本蘇聯的偵探小說:《紅色保險箱》,心裏盤旋著許多間諜和特工的影子,鴿兒淒聲一叫,我心裏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有人要追殺鴿兒!我頓時情緒大振,飛快地穿衣起床,趿拉著鞋子走出去開門。

我媽也跟著起來了。她肯定也是認為鴿兒遭遇到了不測,否則她披著衣服衝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不會如此慌張。

我們小跑著穿過堂屋,撲過去打開院門。幾乎與此同時,鴿兒一頭栽了進來,兩手扯緊了我媽的衣服:“阿姨你救命!我媽要打死我了。”

我看見鴿兒的臉上果然有一條紅紅的突出來的印痕,還帶了一點隱隱的血絲。她的頭發散亂得像個瘋子,鼻尖和額頭上都有黑乎乎的汙跡,衣服也穿得亂七八糟。

我媽使勁地皺著眉頭。她不喜歡看見別人衣冠不整、瘋瘋顛顛的模樣。“幹什麼虛虛乍乍的?嚇人啊?”她嗬斥鴿兒,“一早起床就弄得驚天動地。”

鴿兒滿臉淒惶:“我媽拿桑樹枝抽我!她說要打死我算數!”

“說謊!”我媽一口咬定。“你媽很久沒動過你一根手指頭了,你以為我不知道?”

鴿兒就指著臉上的血痕:“阿姨你看看。”

我媽扳起她的臉,迎著光亮端詳了一下她的外傷,將信將疑:“你媽人呢?”

鴿兒伸手往外一指。我和我媽同時探身往門外看。這一看,我們兩個人都嚇一大跳:豁嘴嬸嬸被人用布條綁在河邊的一棵樹上,嘴巴裏還塞著東西。她走不脫又叫不出,就一個勁地跳著蹦著,腦袋咚咚地撞擊樹幹,眼睛鼓突出來,像一隻被人套進網裏又拚命掙紮的青蛙。她的手裏果然還拿著一根桑樹枝,即便人身失去自由,還是沒有舍得放下。

我媽急忙奔過去,幫她解開布條,抽出嘴巴裏的一隻破爛手套。

“怎麼回事啊?誰綁了你?啊?”我媽顯得很是氣憤。

豁嘴嬸嬸癱坐在樹底下,呼呼地喘氣,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鴿兒走過來承認:“是我綁的。”

我媽大驚:“鴿兒,你可真是了不起了,你敢綁你媽媽?”

鴿兒理直氣壯:“我不綁她,她要拿樹枝抽我。她把我的臉抽破了,我還怎麼去考文工團?”

豁嘴嬸嬸歪歪倒倒地扶著樹幹站了起來。她這一站,我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鴿兒已經比她整整高出半個頭了。怪不得鴿兒能夠輕而易舉製服住她,瘦小的豁嘴嬸嬸根本就不再是鴿兒的對手。如果鴿兒願意,她完全可以奪過那根桑樹枝,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豁嘴嬸嬸緩過了氣,當著我媽的麵,開始拍腿捶胸地對鴿兒進行控訴。她說鴿兒不肯念書了,心血來潮地要去報考縣文工團。她說她別的不懂,就知道念書才有出息。鴿兒今年才多大啊?怎麼就能夠不念書了?不念書將來做什麼呀?像她一樣窩窩囊囊過一輩子?她一把屎一把尿把鴿兒拉扯這麼大,看不到鴿兒出息成人,死都不能閉眼的呀!

鴿兒反駁她:“當演員就沒有出息啦?燕子姐姐沒有出息嗎?”

豁嘴嬸嬸說:“人家什麼人?你什麼人?你就能夠跟人家比?”

鴿兒又舉一例:“梧桐院裏小妹的大哥呢?不是念到高中畢業嗎?進廠當學徒,穿一身油漬麻花的衣服,早出晚歸夾個飯盒,一個月拿不到二十塊錢工資,有出息?”

豁嘴嬸嬸堅持:“那總是個正經工作,能端一輩子的飯碗。”

鴿兒還要說什麼,我媽抬手止住了她,我媽說:“鴿兒,不管你將來做什麼,你起碼要念到初中畢業,要拿到一張初中文憑。在將來的社會裏,沒有文化的人是肯定不能立腳的。”

鴿兒回她一句:“等我念完初中,我都老了,沒有劇團肯收那麼老的女人當演員的。”

我媽張了張嘴,一下子沒有能說出話來。在我們家裏,還從來沒有人膽敢這麼回她的嘴,所以她氣得要命。她僵了一會兒,擺一擺手:“鴿兒,我是管不了你了,以後你有事也不必來找我。小愛,我們走。”

豁嘴嬸嬸一把拉住她:“小愛媽媽,你不能走,以前你說句話她都是聽的。”

我媽氣乎乎地哼了一聲:“她現在大了,她連你都敢綁,還能聽我什麼?”

豁嘴嬸嬸眼巴巴地看著我媽拉著我的手揚長而去。我回頭張望豁嘴嬸嬸的時候,發現她那張怪模怪樣的臉苦得像霜打過的茄子。她的腰也更低地佝了下來,抽打鴿兒的那根桑樹枝立在地上,成了支撐她身體的拐棍。

我媽一進家門,就把我推到牆角,餘怒未休地告誡我:“小愛你給我聽著,我不準你學鴿兒的樣,我們家的孩子都得念書,念到不能念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