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誰會笑在最後(2)(2 / 2)

僵持了一會兒,鴿兒輕聲說:“你走吧,做作業去吧,我們不過是順便來看看你。”

小兔子溫和地笑起來,眼睛眯成兩朵好看的花,說:“那我就走啦?”聲音裏很有點如釋重負的意味。

我們站著不動,一直看著小兔子的身影消失在一排破舊的磚房裏。然後我們就回頭,穿過小鎮,走到剛才下車的地方,等著搭回頭的班車返城。

回去的車上,鴿兒不再照鏡子了,她歪身靠在窗玻璃上,很快就打起了瞌睡,一直睡到汽車進站,我把她推醒。她清醒之後擦一擦流涎的嘴角,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再也不會去那個學校。”

我那天回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我是怎麼應付我爸我媽的,編了一個什麼樣的謊,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過,連小妹也沒有說。這是我和鴿兒之間的秘密。人的一生總會有諸多的秘密伴隨我們長大。

很快就到了寒假考試的日子。在七十年代的縣城中學,讀書肯定不是一件苦事,作業不會太多,除了期中和期末的兩次大考,臨時測驗是很少見的,“突然襲擊”更不可能,至於分出快慢班、以成績給學生排名次,幾乎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想都想不出來。

話又說回頭,期末大考還是被我們重視的,起碼我們家裏會重視,我們梧桐院裏的家家戶戶也會重視。每次班主任分發成績報告單的日子,總是令我膽戰心驚的時刻。為了使成績單上的數目字看上去賞心悅目,考試前的那段時間我總要臨陣磨槍,白天黑夜嘴巴裏和尚念經一樣,背單詞背定理背公式背詩詞華章。背誦下來的結果,基本上能夠讓我媽滿意。

考完最後一門功課,我媽開始盤問我們考試的感覺。她是教語文的,數理化那些玩意兒弄不太懂,就總是盯著盤問我們作文的內容。那一回我們年級的作文題目是:《記一個值得我敬佩的人》。我媽問我寫了誰?我說我寫了鴿兒。我媽一愣,臉色就沉下來了。

“完了完了。”她說,“你怎麼想得起來寫鴿兒呢?鴿兒又不是張思德雷鋒白求恩式的英雄,她怎麼會值得你敬佩?”

我振振有詞:“鴿兒她出身好,做事認真,練功刻苦,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我認為這很好啊。”

“小愛你錯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並不都是好,要看她的目的是什麼目的。”我媽苦口婆心開導我。“你想想啊,她不是一心要當工農兵為人民服務,而是想著跳舞出風頭,純粹是個人主義思想作怪。你這篇文章寫出來,起碼立意就不高。”

我堅持說:“熱愛跳舞有什麼不好?樣板戲裏的芭蕾舞,人人都愛看,毛主席也愛看,毛主席還接見了演員呢。”

我媽沒有能夠說服我,很生氣,她斷言我的作文得不到高分。

高分不高分先不管,考試的這麼多日子裏沒有看見鴿兒,我想她了。我跑到豁嘴嬸嬸家裏去打聽她的情況,豁嘴嬸嬸告訴我說,鴿兒現在住集體宿舍,節假日才回家。我掐指一算,到星期日還有好幾天的時間呢,我決定到文工團宿舍去找她。

文工團宿舍是一個破舊的小院落,比我們的梧桐院要破了很多。鋪地的青磚從前也許很詩意,現在已經風化得有一塊沒一塊。門框窗欞舊漆剝落,有一種風塵女人榮華不再的意味。天井裏晾滿了男人女人的衣服,胸罩內褲襪子什麼都有。我驚訝衣服主人的這種滿不地乎,在我們院子裏,我媽她們的胸罩一般都是藏在外衣裏麵晾的,至少外麵也要蓋上一條毛巾。我想象演員們上班下班時從這些胸罩內褲下麵鑽進鑽出的樣子,忍不住就有點替他們不好意思。接著我拐進走廊,聞到一股刺鼻的陰暗潮濕的黴腥味,腳底下也是潮乎乎滑溜溜,一不小心能摔個跟頭。肯定是那些住宿舍的演員們不講公德,隨地潑水,弄得牆邊地上到處長毛。我忽然覺得我媽的話有道理,當演員的人是不是都自私,都比較的“個人主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