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兩個孩子搖搖頭,慢慢扶著她往殿外走。
t方才走出大殿,她便全身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t最後傳入到耳畔的,隻有一雙兒女的尖叫聲。
t再醒過來時,入眼的便是劉秀盛滿自責與疼痛的深黑眼眸,緊緊鎖著她的臉,麵上帶著隱忍的痛苦。
t她抿嘴笑了笑,輕聲叫:“文叔……”
t劉秀突然一把將她抱起,埋首在她胸口。不一會兒,便有灼熱的濡濕感透過重衣浸在了她胸前的皮膚上,帶著她不能承受的愛與痛。
t陰麗華伸手攬過他的脖子,微微地笑。
t但這笑意尚未來得及蔓延開來,便突然驚慌起來,“陽兒和義王呢?還有中禮和蒼兒,他們都在哪裏?”
t這時一直守在床邊的兩個孩子上前了一步,都帶著哭音叫:“娘……”
t陰麗華的一顆心落回了原處,扯過兩個孩子,雙手摸著他們全身,一邊急聲問:“腿還痛麼?有沒有傷到哪裏了?快給娘看看!”她隱隱記得,摔倒的時候,是兩個孩子撲身墊到了她身下。
t一雙兒女都搖頭著,不說自己,隻是一徑地問:“娘還痛麼?”
t她滿心淒酸,一把摟住兩個孩子,眼淚洶湧地落下來,泣不成聲,又肝腸寸斷。
t劉秀坐在一旁看他們母子三個哭作一團。他這個為人夫為人父的,卻除了將雙手緊握成拳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t哭了許久,陰麗華才止了眼淚,啞聲問:“弟弟妹妹呢?”
t劉義王抽噎著,道:“習……習姑姑在照……照顧他們……”
t陰麗華點頭,卻忍不住又想落淚。好在兩個小的不懂事,否則今日長秋宮內趴在地上為她求情的,是不是就成了她的四個兒女?
t她這個做娘的……
t她揪著衣襟,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刀絞一般地痛,酸澀頓時通遍七竅,除了想哭,還是想哭。
t“陽兒,義王,”劉秀的聲音不再若平日的沉篤自若,隱帶著顫抖,“今日你們挺身護住了你們母親,父皇很高興。”
t劉義王聞言撲進劉秀的懷裏,大哭道:“父皇為什麼不去救我們?母後拿竹簡砸我娘!我好害怕,怕她真的打我娘……”
t劉秀緊緊摟著懷裏的嬌女,不停地道:“是父皇錯了,是父皇對不起你們……”
t這時,劉陽卻突然對劉秀揖了一禮,恭敬地道:“懇請父皇在此多陪陪我娘,兒臣先告退了。”
t陰麗華忙問:“陽兒你去哪裏?”
t“舅舅說今日教兒臣《大學》,兒臣是去找舅舅。”
t沒等陰麗華出聲,劉秀卻先點頭,道:“去吧,跟你舅舅好好學,將來長大了,好保護你娘。”
t劉陽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諾!”
t待孩子們都離開,陰麗華才撫了撫肚子,問劉秀:“我的肚子沒有事吧?”
t劉秀用手輕輕撫著,“沒事,這個孩子也是個知道心疼娘的,隻是……跪得久了,太醫令已開了藥,喝兩劑便無事了。”
t她輕輕“嗯”了一聲,許是哭得久了,便有些頭暈乏力,昏沉沉躺在床上,不願意開口說話。
t劉秀坐在她身旁,亦在沉默。
t“你……昨夜應該哄一哄她……”
t他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接話。
t“你今夜過去,哄一哄她,她心裏舒坦了……不就好了麼。”
t“那你心裏舒坦麼?”他問。
t“舒坦!”她笑,“我自然是舒坦的。”
t他又沉默了下來,疼得連眼眶鼻尖都在發酸。
t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慢慢地,語帶懇求地,“文叔,不要再讓孩子們與我一同去請安了,好不好?”
t他低頭看著拽在他袖子上的那隻手,冷淡地吐出兩個字:“不好!”
t她的手指緊了緊,側過頭,眼淚再次流淌了出來。孩子還那樣小,卻要讓他們的母親在他們麵前受辱,讓他們趴在地上為他們的母親那般求情……她捏緊了拳頭,狠狠地捶他,“你怎麼這麼狠心!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他們趴在地上為我求情的樣子……我的心就像是被刀紮一樣的痛啊……”
t她哭,劉秀不為所動,隻是淡淡地道:“陽兒已經六歲了,有些事情,不必再避開他。他是你的長子,該讓他學會怎樣保護自己的母親了。”
t是啊……是她的長子,卻不是他的。她抬起手背遮在自己眼睛上,無聲地哭。才六歲大的孩子,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啊,要讓他怎樣保護她這個當娘的呢?是她無能,才讓孩子落此地步,才這樣小,就已學會看別人臉色……
t孩子口中的那一聲“貴人”生生將她的心剜成了血淋淋。
t貴人……是啊,貴人!長秋宮裏的那一個才是他們的母後,而她……而她隻能是孩子們口中的貴人……
t劉秀看著她哭泣,慢慢將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著,片刻,才輕輕地道:“我們不能一直這樣寵著他的,有些事情,還是早一些讓他明白的好。”
t之後一個月,劉秀夜夜宿在長秋宮。宮中慢慢開始有傳言,陰貴人年老色弛,終於寵衰。
t陰麗華每日照常去長秋宮請安,隻是以往便極恭謹的態度變得更加的謙卑,不論郭聖通明諷或暗嘲,俱都低眉笑著接收,絕不反駁隻字片語。
t後宮的格局,直接影響到朝堂。既然選擇了隱忍,那便要忍到底。
t劉黃和劉伯姬這些日子倒是時常進宮,陪著她說話,寬慰著她。她知道這定然是劉秀授意的,他怕她心裏不好過。
t可是有什麼不好過的呢?這一次的選擇確確實實是她心甘情願的,甚至是她一手推著劉秀做到這一步的。
t這一回,除了對孩子的愧疚,她的心裏沒有任何的不甘與委屈。
t若論計謀,劉秀稱得上是計謀的祖宗。她的這點心眼,想來劉秀也一清二楚,在他麵前耍心眼,她用不著。但是這一次,她在他麵前光明正大地耍了一次心眼,看似輸得一塌糊塗,但卻是贏得徹底。
t兩個月後,長秋宮傳出消息:郭皇後懷孕了。
t她長出了一口氣,一顆心放了下來。
t陰興冷冷地問她:“姐姐這回可滿意了?”
t“滿意了。反正太子的位子一直都是她兒子的,她生或不生,於我區別並不大,但於朝堂卻是一個信號。”
t“你這點心眼,難道陛下看不出來?”
t“你以為他看不出來麼?他從一開始便知道。這場戲,是他陪著我一起演的。”
t陰興皺眉,“他縱容的?”
t她笑道:“是啊,他縱容的。”
t陰興手指在長案上輕輕敲擊著,喃喃自語:“雖未下詔,但他卻明白地將陽兒交給了我和大哥來教,如今又與你……”他雙目猛然一亮,“難道……”
t她撫了撫肚子,看向陰興,“不要亂猜,他做事向來不受旁人影響,將來要如何做,也都是他自己拿主意的。長秋宮裏的那一鬧,我和孩子們如今和將來的處境如何,他已都看在了眼裏……”她笑笑,“放心吧,我和孩子在他心裏是極重的,他必然會為我們好好打算的。”
t陰興點頭,“大哥要我告訴你,那一位畢竟是做了十年的皇後了,與陛下也並非沒有感情。且陛下並非庸主,許多的事情他心中都是有數的,你凡事適可而止,不可做得過了,否則便會適得其反。”
t她抿嘴淺笑,“你告訴大哥。對陛下,我一如十多年前在宛城時一樣,除了愛他,還是愛他,但凡是對他好的,我都會不惜一切去為他做。這一點,陛下心中最清楚。”
t陰興深深看了她一眼,略有些無奈,“真不知姐姐是真聰明,還是假糊塗!”
t當晚,陰麗華叫了劉陽在身邊,看他正襟危坐的樣子,笑著撫了撫他的頭,問道:“陽兒,舅舅教你功課,你可有胡鬧?”
t劉陽嚴肅地搖頭,“兒子沒有胡鬧!”
t“是麼?那你功課也是極好的了?”
t“諾!”
t她想了想,笑,“那我且問你,孔子說‘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是何意?”
t劉陽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是隱帶失望,微歎了口氣,垂下眼睫答:“好學為知,好善為仁;知恥者,能拒羞恥之事,而又不行羞恥事,莫作惡事,故爾近乎於勇;如若能為所當為,眾善奉行,則即為真‘勇’也。”
t陰麗華點頭,道:“這句話,你當謹記於心。”
t“諾。”
t“我再問你,‘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這句話出自何處?又是何意?”
t劉陽眼睛亮了一下,微抿的嘴角露出了點點笑意,朗聲道:“此出自《中庸》,哀公問政。其意:‘誠’為自然之道,為萬物本末之根本;無‘誠’,便無萬物。是以,君子以‘誠’為貴。‘誠’之一字,並非僅為成就自己,而是要以之成就萬事萬物。”
t“我兒真聰明!”
t陰麗華讚賞地點頭,剛要說什麼,劉陽卻先道:“娘不必說,兒子自然是記住了的——以‘誠’為立世之根本!”
t陰麗華原本要說的話被兒子搶走了,她呆了一下。
t身後習研撲哧笑出聲來:“姑娘,咱們四皇子最是聰慧不過,這些話呀,您不必說,他便是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