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猝變喪子(1 / 3)

當日,劉秀便攜陰麗華辭別老者,繼續南行。老者倒也不曾多說什麼,隻是開了個藥方子,囑咐了不可斷藥,要連續吃,否則此病數年之內,必會再複發一次。到時,隻怕就真不如這一回容易治愈了。

t陰麗華接過簡牘重重點頭,將老者說的話一字不落,全記下了。

t臨行前,老者看著她,又多說了一句:“夫人這一夢,嚐遍甘苦。還盼夫人夢醒後,要看得開才好。”

t陰麗華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恭敬地揖了一禮,便捧著簡牘上了禦輦。

t老人的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想猜也不願猜。她如今有兒有女有丈夫,且又生活安逸,那些已被遺忘了的事情,還是不要再記起的好。

t上了禦輦後,她珍而重之地將簡牘收起來,拉著劉秀的手揉捏,邊不解地問他:“你如今都已好了,還去南邊做什麼?”

t劉秀笑著吐出了兩個幾乎將她驚呆了的字:“巡狩。”

t呆了許久,她近乎狂怒,指著他大聲喝叱:“劉秀,你瘋了吧!”

t馬援帶著遲疑的聲音在禦輦外響起:“陛下……”

t禦輦四周五百虎賁將執戟護駕在側。陰麗華的這一聲沒有刻意壓低,盡數傳到了外麵虎賁將眾人的耳朵裏。

t劉秀溫和地回馬援:“沒事。”

t但對著陰麗華時,卻是低聲哄了又哄:“我已傳詔雒陽,令皇太子及諸皇子至潁川,陪我南巡狩獵。不日便要到達潁川了。”

t陰麗華冷冷看著他,但他卻始終笑得斯文無害,委下身段好聲好氣地哄著她。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抬起他的手,隔著衣袖,往他手臂上用力咬了一口。

t“難道想別的辦法不行麼?何必非要狩獵!還是你嫌這一回折騰得不夠狠?”

t劉秀不動,任她咬著解氣,耐心地道:“才撿回一條命,我有分寸的,你就放心吧!你這麼久不見孩子,難道就不想他們?再者潁川多奇珍異獸,說不定我們此次便有收獲呢!”

t陰麗華瞪了他一眼,“狡詐!”

t他伸手將她輕輕擁進懷裏,微歎息著:“我離宮太久,吳漢又忠勇有餘而計謀不足,怕是壓不住那些人的……”

t“他們來了又要怎麼辦?”陰麗華反問,“如今護衛鑾駕的也不過數百虎賁將,狩獵時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她越想越急,越急越氣,揪著他的衣襟罵了一句,“都一把年紀的糟老頭了,反而做事變得急躁!”

t劉秀輕輕順著她的肩背,笑眯眯地聽她氣急敗壞地念叨。等她說完,才撫了撫她的眉心,笑著,“若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我豈敢冒這個險?放心吧,在潁川,我還有一個禮物要送你。”

t陰麗華聽他說得篤定,心知自己這些日子草木皆兵,擔心得過頭了。劉秀是什麼人?若不是做好萬全的準備,他會貿然狩獵?

t她搖頭苦笑,轉移話題:“什麼禮物?”

t劉秀賣關子,不肯告訴她,“到了潁川你便知道了。”

t她抿了抿嘴角,略帶可憐地望著他,眸光似水,清清蕩漾,幾乎看得他那半邊身子又酥麻了起來。摟著她的腰身,輕輕將她按入胸口,珍護仿若稀世珍寶。晃動的車廂,相擁在一處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隻有車廂外虎賁將的鐵甲摩擦在馬鞍上發出的沙沙聲,還有車軲轆的隆隆聲。

t過了好一會兒,他抱著她突然笑起來。

t她不解:“你笑什麼?”

t他看著她,忍著笑,“我想起……你對我的稱呼。”

t她愣了愣神,想想,她一直稱呼他文叔呀,哪裏有錯?還值得他笑成這樣?

t他見她麵帶不解,隻得忍著笑,好心解釋:“你日常總是喚我‘文叔’,但生氣時便會喚我‘劉秀’,賭氣時會稱我為‘陛下’,但發脾氣時便會叫我‘糟老頭’……”說著又笑起來,“如今,也隻差一個稱呼是你未曾喚過的了。”

t他這樣笑,陰麗華也不惱。自然知道還差的一個稱呼是什麼。她微揚著眉梢,輕抿著唇角,耳畔秀發被吹進來的微風輕拂,對著他,唇瓣輕啟,道出四字:“孩子他爹……”

t她眼角眉梢的繾綣笑意,帶著雋永的柔情,一如年輕時一般,一言一行,一顰一笑,讓他一生都深陷。

t孩子他爹。這一生,若得這四個字,便也是足夠了。

t車駕兩日後,行至潁川。皇太子及右翊公劉輔、楚公劉英、東海公劉陽、濟南公劉康、東平公劉蒼,劉秀的六個兒子都已等在了那裏。

t看到劉秀安安穩穩地自禦輦上走下來,幾個皇子同時瞪大了雙眼,都是滿目的欣喜。

t孩子終究是孩子,不管朝堂上或後宮中算計成什麼樣,但孩子對自己父親的那份感情,是摻不得一星半點假的。也隻這一點,針對另外兩個女人的孩子而言,陰麗華是為劉秀感到高興的。

t也隻有劉陽和劉蒼兩個孩子,在看到陰麗華時,臉上的笑又增加了幾分,麵上帶著思慕的神色。陰麗華暗自歎息,不過短短十餘日不見,兩個孩子似乎又都長大了一些。

t也不知宮裏的那幾個如今都怎麼樣了?荊兒是不是又任性胡鬧了?衡兒的身體怎麼樣了?有沒有犯病?京兒是不是又長高了一些?有沒有欺負妹妹?禮兒是不是還是隻喜歡吃吃睡睡,像個糊塗的小肥豬一樣?還有,還有她新生的幺女,一個月未曾抱過她,有沒有長大一些?長得像誰?是不是還總是哭鬧……

t拉著兩個兒子問了些宮裏的事情,兩個孩子也都一一作答。

t她隨劉秀出宮不久,郭聖通便將幾個孩子還回了西宮;許美人倒是常去西宮照拂,不過也未曾多說什麼;劉衡沒有犯病;她的小公主還是如以往一般,睡覺必須要有人抱著,否則便會哭鬧不休……

t對於郭聖通將孩子還回西宮,陰麗華倒是能夠理解。她本就是要拿孩子威脅她的,既然沒有見效,而她又隨著劉秀出宮了,那這些孩子養在長秋宮還有何意義?不過是多幾個人吵鬧她罷了。

t隻要劉秀在一日,她都不敢真的動她的孩子。

t狩獵的那一日,天不亮時劉秀便起身去苑囿,陰麗華沒有去,她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一個,去了也是給劉秀添麻煩。不過劉秀去之前,她還是再三警告:“你若敢跟你的兒子們爭勇鬥勝,回來身體有一丁點的不適,我便直接咬死你!省得你來來回回地折騰我!”

t劉秀看著她咬牙切齒又瞪眼的模樣,搖頭歎息:“如今果然是當得起一個‘悍’字了……”

t陰麗華做勢要咬他,他才笑著出門,但卻是將梁鬆給她留在了身邊。

t她不解。因這兩年義王不改初衷,一門心思地喜歡上了梁鬆,劉秀便一直在刻意栽培這個少年郎官,勢必要將他打磨成配得上他們義王的優秀兒郎。

t這回狩獵,依劉秀的性子,自然是要帶上梁鬆的,但為何又將他留下了?

t“陛下為何將你留下?”

t梁鬆笑,“陛下著臣保護貴人!”少年人的臉,是一派的清俊無雙,說出來的話也是認真無比。

t陰麗華笑了起來。保護她?怕是用不著吧!在到潁川之前,劉秀便已秘密調集兩千黎陽營的精兵作為護衛。

t建武六年合並郡國時,罷郡國都尉官。劉秀裁減並改善了郡兵的征調製度,廢除了許多地方兵。又為了確保雒陽、長安兩地安全,分別於黎陽、雍縣東西兩地設置軍營。

t這黎陽營便是由幽州、冀州、並州三州精兵組成,駐屯黎陽。與雍營和虎牙營兩處相同,皆由劉秀親自掌管,算是劉秀的嫡係精銳兵力。

t有黎陽營的兩千精兵相護,怕是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何況是個人?

t是以,梁鬆說的話,她並不相信。

t果然,天光大亮後,梁鬆提出請她出去走一走。

t她想起劉秀之前說過要送她禮物的事情,心裏揣測著,定然是劉秀在與她耍什麼心眼,也就冷眼旁觀,看梁鬆想要帶她去哪裏。

t似是有心,似是無意,梁鬆帶她來到一棵極為粗大茂盛的梧桐樹下,身邊跟隨的宮女都留在一丈以外不敢上前。陰麗華心下生疑,但還沒來得及左右看看,梁鬆卻又突然被虎賁將叫走,臨走前恭敬地道:“陛下說他送了貴人一份禮,便是在此處,還請貴人稍等片刻。”走了兩步,又回頭,“此處極為安全,貴人可安心賞玩。”說罷,便自離去。

t陰麗華不知道劉秀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卻也不急,隻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信步漫行,遊賞四周。

t這潁川原也沒什麼景物可觀賞的,隻是勝在草木繁盛,有一股子欣欣向榮的生氣,讓人看著心裏也是高興的。

t不禁想起當年的小長安,那種蕭條的敗落,與如今的潁川相比,當真是天差地別。不知如今的小長安是否也如潁川一般,充滿了生氣?

t正自感歎間,突然聽到身後宮女的驚呼,她心頭一緊,莫非出事了?但還沒等她轉過頭去,一聲聲鳴啼自她頭頂傳來,她抬頭,卻看到頭頂的天空百鳥齊飛,黑壓壓的數不清有多少隻,如同舞蹈一般,圍著她身旁的這棵梧桐樹鳴啼不停。

t為什麼會突然間百鳥齊鳴?她皺眉不解,這代表著什麼?要出什麼事了麼?

t然而還沒等她想明白,卻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口瞪口呆。

t梧桐樹的樹頂上,一隻展翅的五彩大鳥徐徐自空中飛落,彩尾飛揚,體態如鶴,姿態倨傲,立於樹頂翩然自舞,白頸、赤喙、彩羽,高約六尺有餘,鳴啼聲聲悅耳。又有群鳥相繞,當真是有鳳來儀,萬鳥莫能相及。

t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名字,在嘴邊呼之欲出——

t鳳凰!

t她曾聽人言,梧桐為萬樹之王,百鳥皆不敢棲,以避萬禽之王的鳳凰。一切皆因鳳凰性高潔,非晨露不飲,非嫩竹不食,非梧桐不棲,出東方君子之國,翱翔四海之外。鳳凰顯形,乃祥瑞之兆。隻是她沒有想到,這等見則天下安寧的傳說中的祥瑞奇觀竟被她看到了!

t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t難道這世上還真有鳳凰?

t僅驚鴻之後,鳳凰聲聲鳴啼,向東南飛去。百鳥散盡,天空歸於平靜。

t陰麗華處於震驚之中,尚未回神。

t“鳳凰於飛,翽翽其羽,亦集爰止……”

t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靜靜地響起,心頭一震,回頭見他靜靜立於她的身後,雙眸澄清如澈,帶著熏風習習的暖意。

t“這是……鳳凰?”她將信將疑。

t他笑著撫一撫她鬢邊碎發,“如你所見。”

t她直覺搖頭,“不可能!上古的黃帝欲見鳳凰一掠尚難以如願,憑什麼我們便能輕而易舉地看到?且還……還……”翩然起舞?!她是不論如何都不肯輕易相信的!

t劉秀笑,“是真是假都是你自己親眼所見,你看那可像是假的?”

t她語噎。她之前又不曾見過,哪裏知道是真是假?隻知上古時期便有來自於鳳凰的傳說,但是真是假,就有待考證了。

t心頭一動,她問:“這便是你送給我的禮物?”

t他點頭,“可還滿意?”

t“你果然是騙我的!”她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氣,隻恨不得揪住他的胡子讓他給個明白的說法!哪裏有這樣弄個真假不明的祥瑞來哄她的?

t“難道你不高興麼?”

t“我……”要是個真的她自然是高興的,但若是個假的……她還怎麼高興得起來?“還說什麼‘鳳凰於飛,翽翽其羽’,我看你是想要我誇你才對!”

t他笑,在她耳邊輕輕地道:“若說那首詩是誇我的,那這隻鳳凰便是代表你的。”

t陰麗華嘴角的笑容凝固,一瞬間明白了劉秀的意思。黑白分明的澄淨眼珠看著他,麵上悲喜不明。

t“咱們小女兒的名字,我想好了。”

t“叫什麼?”她問。

t“綬,叫劉綬。”

t“劉壽?”她微挑眉梢,點頭,微笑,“我也希望這孩子永遠長壽。”

t他搖頭,“不是那個‘壽’。”

t她不解:“那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