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聖通搬離長秋宮後,修整過後的椒房主宮便等著迎接它新的主人。t但陰麗華卻搖頭,“西宮住著挺好的,就不搬了。”
t郭聖通在長秋宮裏住了十七年,也在那裏怨恨了她十七年。如今,長秋宮這座宮殿已和郭聖通這個名字密不可分地聯係在了一起,所有的擺設上,所有的角落中,都充滿了她怨恨的氣息。
t那是一座怨恨著她的宮殿,她不住。
t劉秀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也沒有說什麼,便隨了她的意思。
t對於這場宮廷詭譎內變,郭聖通的幾個孩子,除了最小的剛剛懂事的劉延和正在呀呀學語的劉焉,其餘的幾個,在早上向她覲見請安時,除了眼睛裏深深壓抑的怨憤與痛苦外,麵上都沒有露出別的情緒,恭恭敬敬地對她行拜禮,喚她:“母後。”
t在這幾個孩子的教養問題上,劉秀信得過她,而她也確實是與對待劉陽他們一樣,做到了一視同仁。
t不是不再恨郭聖通,而是因為,難為幾個孩子,不是她陰麗華能做得出的事情。
t劉彊兄弟已然長成,對於這場後宮的傾軋,對於他們母親的遭遇,對於他們自己身份的改變,他們心中已經能有自己的認知了,她縱是再想改變也沒有用。是以,她大可不必費心討好。如今離將來尚遠,將來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
t所以那《黃台瓜辭》,劉彊兄弟暫時還沒有唱給她聽的必要。
t建武十七年十月二十二,劉秀攜陰麗華再度回章陵,修園廟,祠舊宅。
t若說陰麗華和劉秀上一次回來,是兩人悄悄祭拜了祖宗的話,那麼這一次,便是陰麗華正大光明地以劉秀正妻的身份進入劉氏宗祠了。跪在劉秀的身邊,誠心以兒媳的身份祭拜。
t在舂陵,劉秀似乎又回到了當年舂陵的那個一心醉於稼穡的劉文叔,每日穿梭於農田宅舍,倒也是忙得不亦樂乎。
t十月底的天,雖還未曾下雪,但也已是極冷了。他摸了摸還有些泛黃的麥苗,又翻了翻土地,歎道:“這塊地裏的麥子種得有些晚了,若是能再早上幾日,隻怕都已泛青了。地也有些幹了。”
t陰麗華想起當年鄧禹跟她說劉秀出生時,一莖九穗的傳說,不禁笑道:“不怕,看這天,怕是要下雪了。都說瑞雪兆豐年,明年啊,定然是個好收成!”
t劉秀笑:“說得沒有錯,明年定然是個好收成!”說著,指著麥田對身旁的諸大臣道,“當年朕在此種田時,對何時種麥子,何時收麥子可是看得極準的。”
t一旁大臣連忙賠笑,“臣都是知道的,放眼天下,唯陛下才能種得出一莖九穗的麥子。”
t此馬屁一出,引得劉秀大笑,兩旁皆賠笑。
t當年劉演在舂陵起兵,南陽舂陵劉氏宗族幾乎傾巢而出,全部隨他起兵造反。這麼多年過去,死的死,傷的傷,能平安活下來的,沒有幾個。劉秀感念當年事,在劉氏舊宅擺下筵席,宴請一眾伯母、姑母、嬸娘們。帝王之姿全然不在,說話恭謹知禮,似乎又回到了當年舂陵那個斯文儒雅,甚至帶著幾分怯懦的劉文叔了。
t既然是行家宴,那陰麗華自然也是行晚輩之禮,席間為這些老人倒酒添菜,侍奉吃喝,將子媳該行之事盡數做到了圓滿。
t大漢朝的皇後親自為他們添酒夾菜,老人們自然是惶恐不已。陰麗華扶住要站起身的老人,笑道:“今日這裏沒有皇後,隻有侄媳陰姬。妾為晚輩,侍奉諸位伯母嬸娘們都是應該的!”
t劉秀笑眯眯地看著她,對坐在手邊的一位伯母道:“您看我的這個媳婦,可還行麼?”
t老人眯著渾濁的眼睛看打量著陰麗華,笑道:“你的媳婦好,哪裏還用說喲!咱們都是知道的,新野陰家的姑娘,賢惠、善良!端的是個好姑娘!”
t一旁有人笑,“可不是姑娘啦!當年便嫁給咱們文叔啦!我還記得,文叔說過一句話,叫……”
t“娶妻當得陰麗華!”一旁有人笑著接口。
t“對,就是‘取妻當得陰麗華’!”老人說著,拉著陰麗華的手輕輕拍著,語重心長地道,“你和文叔的事情,咱們都是知道的,也隻有你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咱們文叔!好好給文叔當皇後,你這樣的女子,將來定然會受後世景仰的!”
t饒是陰麗華如今人老了,麵皮也厚了,也被這些老人家誇得紅了臉。看了劉秀一眼,卻見他一副斯文淡定如常的樣子,隻是嘴角噙著的笑容,多多少少帶了些得意。
t酒至半酣時,少不得有老人感慨:“文叔少時便謹厚誠信,與人交往最是溫文直柔。可是沒想到,竟能當皇帝!”
t陰麗華笑,當年人人瞧不起他,就連他的親兄長劉演也是一樣。可是誰又能想得到,最終登上皇位的,卻恰恰是他們最瞧不起的這個人呢?
t正想著,劉秀在一旁大笑,“我治天下,亦是以柔道治國啊!”
t柔道治國。
t這四個字,當真是概括了他的一生。
t便如那太極拳一般,綿裏藏針,柔而克剛。
t劉秀知道,陰麗華心中究竟是惦記著新野。陰夫人和陰?的死,是她心頭上一道永難治愈的疤,越是靠近新野,疼痛便越是明顯。
t找了一個時間,劉秀避開眾大臣,隻帶了幾名親衛,與陰麗華騎馬趕到新野陰氏陵園。
t看著陰麗華悲慟落淚,劉秀拋開大氅,屈膝跪在了她身邊。
t陰麗華驚了一下,“你……”
t但劉秀卻靜靜地道:“十九年前,在宛城時,我跪在嶽母麵前立下三年之約。雖我後來將你迎入宮內,但卻又不可避免地使你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雖然你不說,但我心裏明白,當年嶽母堅持不肯到雒陽,便是因她不願見你受苦,寧肯躲開裝作不知道……”
t陰麗華別開了臉,麵上淚痕斑駁。
t“當年我在河北那麼落魄,幾度生死不明,但嶽母仍舊信守了承諾,未曾逼你改嫁,我心中對她的感激,無以言表。說到底,是我有負於你……”
t不等他說完,陰麗華撲進他懷裏死死抱住了他,哭著,“你不要說了……你待我好,我娘都看在眼裏的。她……你……你信守住了你的諾言,你沒有負我……”她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這些年劉秀為她做的,放眼天下,沒有幾個帝王能夠做得出來。
t他這個人,向來說的少,做的多。一步一步地謀劃,一點一點地布局,置他的聲名於不顧,為她做到如斯地步。她又怎能裝作不知?他們半生相依,這個男人給她的,從來都是不少於她給他的,完完整整的愛。
t都說遇上劉秀是陰麗華的劫,可是她卻覺得,遇上劉秀,是陰麗華的福。
t得天所幸,讓她來到這裏,遇上了他。
t在章陵逗留至十二月,鑾駕方才回宮。
t陰麗華一回宮,便趕著為劉義王舉辦及笄禮。
t公主行及笄之禮自然不與百姓同,諸王、諸侯爵夫人、公主都要前往觀禮。陰麗華準備了一支黃金雙鈿的攢珠纏絲四蝶金步搖給劉義王,等劉秀致辭後,她與他並排坐在高位,看著女兒行及笄禮。
t看著大女兒一步步加笄,最後亭亭玉立對他們跪拜的模樣,陰麗華想起當年的新野,她也是這樣,由垂髫的女童,一步步轉為少女的姿容。似乎在這一刻,時間回轉,眼前的女兒變成了當年的她。
t時光倒轉二十年,她從當年剛及笄時一心追著劉秀跑的少女,轉變成了如今坐在高堂看著女兒加笄的人母。物是人非。
t劉義王的及笄禮在滿雒陽王侯子弟的期盼中結束,剩下的,便是擇婿嫁人了。
t若說劉義王初封長公主時,尚有王侯子弟因她不是嫡長公主提防著將來事而遲疑不敢求娶的話,那麼此刻的劉義王便是人人爭求的對象了。
t被皇上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長公主,誰不想娶回家供奉?
t這些人的心思,陰麗華和劉秀自然是清楚的,但既然已經知道他們這個大女兒中意的是梁鬆,那也便不急著為她擇婿,隻待選個日子賜婚罷了。
t不過,劉秀與陰麗華說起劉義王的及笄禮時,卻又是另一番感慨了。
t“聽聞,你當年的及笄禮也是轟動整個新野啊……”
t陰麗華笑他,“不必感歎啦,你啊,是注定了這輩子都遺憾了。”不論她那時有多驚豔,不論劉秀多有心一觀,但身為男客,他也注定了看不到。
t劉秀撫了撫她的鬢角,歎息:“我們未成親之時的情景還時常在我腦中,卻沒有想到,轉眼就已在為我們的女兒辦及笄禮了……果真是老啦……”
t都說女兒長大,父親的感慨是最深的,此刻看劉秀這個樣子,陰麗華深以為然。
t女兒長大了,要嫁人了,兩人長籲短歎了許久,陰麗華才忽然想起現代時聽過的一首歌,記得裏麵有一句歌詞是:時光匆匆流走,也不回頭,美女變成老太婆……
t陰麗華笑著看向劉秀,拉長了音調:“你也變成一個糟老頭啦!”
t建武十六年時,交趾太守蘇定以強硬手段強迫南蠻夷服行漢律,並抓征側的夫君用以殺雞儆猴。可怎料征側這位交趾雒將之女,竟起而反之。共占城六十五座,聯合九真、日南、合浦的蠻人,並自立為女王,建都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