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她渾身抖得不成樣子,扶著長案試圖站起來,但試了幾次都沒能起得來。習研一把扶住她,擔心地叫著:“姑娘……”
t她推開習研,不顧一切地就要往外跑,陰興一把抓住了她。
t“娘娘,你要冷靜!”
t陰麗華惡狠狠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睚眥欲裂,“我現在沒有冷靜的必要了!廣德殿已經沒有人再敢指著我的鼻子叫我滾了!”
t他已經為她肅清整個後宮了,沒有人再敢欺侮她,沒有人再敢要她下跪,沒有人再敢要她滾離他的身邊了……
t可是他卻連自己犯病都瞞著她……
t廣德殿裏的內侍正守在偏殿外,看到她狂亂地闖進來,慌忙跪倒,“皇……皇後娘娘……”
t她衝進偏殿時,遠遠地便看到他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手裏尚且握著一卷簡牘。
t她在外麵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可他卻無知無覺,依舊那麼安安靜靜地躺著,沒有一絲一毫的聲息。慢慢走到他身邊,輕輕撫著他的臉,眼淚洶湧而出,一顆顆滾落臉頰,砸在他的手背上,可他卻仍舊連動都不動,就這樣昏昏欲睡著。
t可是這個樣子的他,比之三年前,卻更加地讓她恐懼。那個時候的他雖身體無法動彈,但他的眼睛是有神的,那個時候他的眼睛裏麵有著滿滿的焦躁與不服輸;可是現在……他卻是閉著眼睛,一動都不動地躺在這裏……
t毫無生氣。
t“文叔……文叔啊……”你不要睡啊,你醒過來看一看我,我在哭啊……你起來哄一哄我……
t她癱坐在地上摟著他的手無聲地哭。
t他這個樣子……要她怎麼辦……
t“娘……”
t劉莊在她身後輕輕地叫她,她猛然回過頭去,看到兒子沉靜的眉眼。
t“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不是?”
t“諾……”
t“為什麼不告訴我?!”
t“是父皇……他怕你擔心……”
t“他要是死了我就不用擔心了!”她粗重地喘息著,幾乎全身抖成一團,“不告訴我,就是為我好麼?你們父子倒是一條心啊……”
t“好好的,你哭什麼?”他終於醒過來,雙目無神地望著她,但語氣卻仍是一如往常的溫柔。
t陰麗華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樣子,酸酸澀澀難以抑製地湧上心口,驀然放聲大聲。
t一群太醫令、太醫丞日夜守在廣德殿,開藥會診,每個人都擔了十萬分的小心。陰麗華腦子裏雜亂無章,隻是固執地抓著劉秀的手不肯放鬆,驚懼到已經完全沒了主見。
t嗜睡、頭痛、視物不清,早在幾個月之前這些症狀便已在劉秀身上糾纏了,隻是這個人太會掩藏,而陰麗華……又太過粗心,才一直都沒有發現他的不對。
t真的是劉秀將她照顧得太好了,好到粗心得連他的身體出現問題都沒有發現……
t那日醒過來後不久,他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隔了許久才又醒過來。她守在他身邊哭到肝腸寸斷。
t“不要總是哭……麗華,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許多的事情,便是要由你擔起來了……”
t陰麗華心中大慟,低聲嘶吼:“江山是你的責任,我也是你的責任!你想把我丟給誰?你自己的責任你自己擔,不要再妄想拋下我!”
t他伸手擦著她的眼淚,仍舊溫溫淺淺地笑著,“你不要急,我不過是與你說一聲,你心裏能早些做準備……”
t“準備?”她淚眼蒙矓地看他,恨聲,“準備什麼?準備你死了我幫你守著孩子守著江山麼?我告訴你劉秀,不可能!你要是敢死,我就要學呂雉,毀了你的江山!你不是想要為這座江山送命麼?好,那我就將你這半生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全部毀掉!我讓它給你償命!”
t他低低地輕笑,憔悴的臉上帶著無奈的不舍,隻是歎息著,喃喃囈出三個字:“傻女子……”
t胸腔裏滿溢的酸痛引得她悲痛欲絕地哭,“我是傻,我傻到一再相信你……相信你會一直陪我白頭到老……你明明答應過不會再拋下我第二次的……文叔,你不能說話不算數的……你不能……”
t他強撐著不肯闔上眼瞼,但聲音卻越發的輕淺:“我總是對你說話不作數……你不要難過,這一回,我若能撐過來……便是僥天之幸……你不要哭,麗華,你聽我說,我若撐不過來……這些年你已習慣了依賴我,以後你要……你的心誌可守江山,你要好好幫著陽兒,他還太小……”
t“他是還小,但是你都能放心把江山交給他了,我又有何不放心的?”她嘶啞的聲音裏帶著決絕,“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從今以後,你到哪兒,我便到哪兒,你休想再拋下我一次!”
t“不可。你得好好地活著……孩子們都還太小,離不了你。我也……我也舍不得……你得幫我守著江山守著孩子……”
t“我為什麼要幫你守江山?你是男人,你自己的責任就得自己扛,憑什麼要我一個女人幫你守著?陽兒若是守不住這個江山我便讓它敗了!你心心念念都是你的江山,你心裏可想過我?你可想過你死了我該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有沒有想過你死了我一個人該怎麼活……”
t她哭著鬧著,但卻阻止不了他漸漸睡過去。看著他浮腫又憔悴的臉,她滿心絕望。以為她的哭鬧能讓他不放心,讓他牽掛,可是卻仍舊擋不住他再次沉睡。
t切膚刻骨的絕望如附骨之疽,她終於收起眼淚,輕輕撫著他的臉,輕輕將臉埋進他那為她遮風擋雨了十八年的臂彎。
t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t“你有……多久沒有進食了?”原本睡過去的人,卻又突然醒了過來,吃力地問著身邊的她。
t他突然的一句話,無端端又讓她升起了滿心的希望,她抬起頭,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你都要死了,還管我吃不吃飯?你既已打定了主意要拋下我,又何必還要關心我?”
t他強撐著疼痛欲裂的頭,喃喃:“不要胡鬧……麗華,去吃……”
t“不去!要死我們就死一處!”
t“不要……不要讓我不放心……”
t“我就是要讓你不放心!你兒子才十六七歲,還那麼小!我看你怎麼放心將這座江山交給他。你的小女兒才三歲,正在呀呀學語……你若真忍心就此讓他們無父無母,你隻管去,我絕不再攔你!”
t她話說完,麵前的人便又沉沉昏了過去。
t原來你真的忍心就此離去……
t你真的忍心……
t“娘……”劉莊帶著弟妹們端著米粥跪在床前,一個個泣不成聲,“父皇已經這樣,如果您也……娘啊,”他移動著膝蓋,爬到陰麗華麵前,“當是可憐我們,您好歹吃口飯吧!兒子離不了您……”
t陰麗華低垂著眉目,眼不看,耳不聽,隻呆呆坐在劉秀身旁。
t劉義王和劉中禮也爬過來,伏在她膝上大哭,“娘,我們是您生的,您就這麼狠心啊……父皇,您醒過來吧,您若再不醒過來,我們可要怎麼辦啊……”
t八個孩子,黑壓壓跪了一地。一個個圍在床邊放聲大哭,哭聲響徹整個廣室,悲愴無助到令觀者落淚。
t但陰麗華卻仍舊無動於衷。
t“陽兒,我問你。”她突然冷淡地出聲,沙啞地,“三公一死一免一下獄,你認為下麵繼認三公者,誰最合適?”
t她的問題太過突兀,劉莊正沉浸在悲慟之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木訥地道:“娘這話,是何意?”
t陰麗華冷冷地看著他,“回答我的問題!”
t劉莊想了想,道:“兒子以為舉朝唯長平侯……交趾之戰中,絞殺征貳,降敵兩萬,宜適大司馬之職;而大司徒……”
t“大司徒宜舉張湛。”陰麗華冷冷地接口。
t劉莊麵色動了動,“娘這話是何意?”
t不知何時劉秀已然醒來,聽到陰麗華的話,讚賞地點頭,虛弱地道:“此事,按你娘的意思來……”
t劉荊不解地問:“為何是張湛?他可是……”看了看劉秀,餘下的話,終是沒有敢說出來。
t劉莊也隻是略一沉吟,立刻便明白了陰麗華的意思,點頭,“兒子立刻著人代詔,起張湛為大司徒。”
t劉蒼突然抓住劉莊,低聲加了一句:“四哥哥,大司馬與大司空之職,暫不可委任。”
t劉莊眉目沉著,點頭,“我知道。”
t劉荊動了動嘴,還想再說,卻被劉蒼一把住了,低聲道:“張湛若是個聰明人,是定然不敢接此詔的!”
t陰麗華低頭看著劉秀,微微地笑,“看到了?他們兄弟齊心,都是聰明的孩子。你我,該放心地黃泉為友了。”
t劉秀抓住她的手,緊了又緊。
t如劉蒼所說,張湛果然是個聰明人,詔書一下,他立刻聲稱自己沉屙已重,已難當此重任,還請陛下另擇賢明。
t陰麗華勾了勾唇角,隻對劉莊道:“你父皇這個樣子,我已幫不了你什麼。朝中之事若有不懂,當可去問你兩個舅舅……或,高密侯。他們……是娘唯一信任的人。”
t“娘!”劉莊伏在她膝上放聲哭,“兒子需要你和父皇……”
t她撫了撫兒子的頭發,輕聲道:“去吧,讓我和你父皇單獨待一會兒。”
t劉莊走後,陰麗華親了親劉秀的鼻尖,柔柔地道:“我不跟你鬧了。這麼多年,你寵著我,慣著我……都慣得我快沒樣了……”在他身旁躺下,絮絮地跟他說著話,“想一想當年,我也是極溫柔雅致的一個人呢……
t“我在表嫂家第一次見你,就被你看得臉紅了你知不知道?反正我是從來未曾與你說過,多丟臉啊……說出來你定然得意……哼,我偏不要你得意!”想了想,又歎息,“想一想,那時候我多大膽啊,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跑到小長安的死人堆裏去尋你……三魂七魄五髒六腑都被你給迷得亂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