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個月,一度病入膏肓的建武皇帝劉秀逐漸病愈。《bxwx.cc新筆下文學無廣告》
t隻是這一回的病發與上一回又有不同。兩人都知道了時間易逝,他們能守在一起的日子已然不多。同吃、同住、同衾二十年,在尚未察時,死亡已漸漸逼近,他們已隨時都有了離開彼此的可能。
t一個“惜”字,讓陰麗華知道了她往後應該做些什麼。
t建武二十年六月十四,尚不能下榻的劉秀下詔,任命廣漢太守蔡茂為大司徒,太仆朱浮為大司空。並詔了陰興至廣室,屬意他接任大司馬之職。
t守在一旁的陰麗華聞言,當即反對:“不行!這大司馬之職君陵絕對不可接任。”
t劉秀拍了拍她,“我信得過他。”
t劉秀的這一份信任,讓陰興落淚,長跪叩首:“陛下!臣不敢惜身,但是臣既無功德,實擔心有損於陛下聖德。陛下……臣不敢苟冒!”
t陰麗華點頭。托孤之事,她已聽劉莊說過,她也知道劉秀對她對陰家的信任是從來不摻假的。她也知道依她一兄一弟的性子,也是當得起劉秀的這番信任的。但陰家到底托了“外戚”二字,這份信任到了朝臣與百姓眼中,難免會變成劉秀不顧是非,溺情而妄動。往遠了說,說不定他還會受後世的指責。
t畢竟外戚禍國,自來便有。
t他一心為了這座江山,卻反要被後人戳脊梁骨……
t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t所以不論如何,這大司馬之職,陰興必不可擔任!
t“君陵無戰功,他雖當得起陛下信任,但天下臣民卻並不一定會信任他。反會指責陛下徇私情……”她握著他的手,輕輕摩挲著他瘦骨棱棱的指骨,笑,“我自己的親弟弟,我最清楚。你就不要為難他了。”
t陰興跪伏在床邊,淚水漣漣,“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t看了看身邊的陰麗華,再看看床下陰興的一臉堅決,劉秀最終點頭,“你起來吧,朕不為難你了。但是,太子還需得你和原鹿侯用心輔佐。”
t陰興心悅拜叩:“謝陛下成全,臣必定全心全意輔佐太子殿下,絕不辜負陛下所托!”
t待陰興離開後,劉秀拍了拍陰麗華,歎息:“你呀,顧慮太多了。”
t陰麗華一遍一遍給他捏著腿,笑著看他一眼,“不是我顧慮太多……說一句自誇的話,我娘家這一兄一弟,在道德之上,那是絕對擔得起你的信任的。但是,我們不能隻講眼前啊!前朝時,前有呂家外戚禍國,後有王氏一日封五侯,朝堂之上隻知王氏,而不知皇帝……實在不能不引以為戒啊!”起身轉到另一麵,慢慢地按壓著他另一條腿,笑道,“再說了,隔不了幾年,咱們陽兒就該要娶良娣了,那咱們兒媳婦家也算是外戚,誰能保證她娘家也能像我娘家一般呢?我這叫以、身、作、則!”
t劉秀丟掉簡牘,笑著把她拉過去,捏著她的手腕輕輕按揉著,“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嚐不懂?隻是……”他沒有再說下去,半途改了話題,“這幾個月,一直有人上疏,皇長子東海王既已成年,理當令其就國……”
t就國?陰麗華低眉冷笑。廢太子一黨果然是不肯就此罷休的!一旦他們離了雒陽去了藩國,真在封地弄出些什麼事情,雒陽鞭長莫及,到時後悔都來不及!
t隻是這件事終究還是要看劉秀的態度,劉莊皇太子的地位尚未鞏固,真想要一絕後患,那最好的辦法便是將廢後與廢太子一黨連根拔除。前朝衛氏一族,煌煌幾十年的煊赫無雙,廢後之後與衛太子一黨所有的勢力都極快地灰飛煙滅,最後連翻身都無望,不就是因為武皇帝劉徹狠得下心來?
t但她也不可能指望說讓劉秀狠心去殺廢後、廢太子,他雖狠心,但絕不殘忍,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
t她亦同樣做不出來。
t“你是怎樣打算的?讓東海王就國麼?”
t劉秀笑笑,“我準備將輔兒改封沛王。”
t陰麗華低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卻並未接他的話。
t劉莊是劉秀一手扶上皇太子之位的,對於如何鞏固劉莊的位子,沒有人會比劉秀更用心。放劉彊去封地的後果他自然是最明白不過的。既然不能放他去封地,那唯一的辦法便是懷柔重賞。
t對於郭聖通和她的幾個孩子的事情,他們向來是避而不談的。劉彊自太子之位上下來不久,便帶著劉輔等幾兄弟也一同遷去了北宮,劉秀獨獨將劉焉給陰麗華留在了西宮,說是他才與劉京一般大,養在陰麗華身邊更好一些。陰麗華笑著點頭說好,便將劉焉留在了西宮,吃住等一應待遇與劉京同。
t如今劉輔得封沛王,那郭聖通便也由中山王太後轉為沛太後了。
t三年前劉衡死時,陰麗華驚怒交加,對劉秀咬牙切齒地說,這後宮有郭聖通,便沒有她陰麗華,讓劉秀徹底下了廢郭聖通的心。這幾年陰麗華從不曾為郭聖通或她的兒子們說過一句話,她不說,是因為這種虛偽的話沒有必要,她有多恨郭氏,劉秀心裏最清楚。
t當年劉秀給了郭聖通一隻熊掌,可是她吃了熊掌,便還想要吃魚。這世上又哪裏有這麼好的事情?魚和熊掌若真可以兼得,那她陰麗華又何必用一個又一個親人的死來換取她後宮地位的鞏固?她隻要有劉秀一個人扶植她就好了呀!
t可是是個人都知道,感情從來是與政治分開的。哪怕深不可測如劉秀者,亦沒有辦法從一開始便給她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t她所得到的,都彌補不了她所付出的。所以,這個後位,她坐得心安理得,對郭氏,她永遠不可能有愧疚之感!
t建武二十年六月十六,劉秀任命左中郎劉隆為驃騎將軍,代大司馬之職。十九日,劉秀將中山王劉輔改封沛王。並以其母舅郭況為大鴻臚,位列九卿。
t看著“大鴻臚”三個字,陰麗華搖頭失笑,劉秀劉秀,難題果然就這樣被他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t大鴻臚之職,秦初時本名為典客,景帝更名為大行令,後武帝將其更名為大鴻臚。位列九卿,官秩為中兩千石。主事諸侯及四方歸附之蠻夷,如諸侯王、列侯受封或其子息嗣位,及其因有罪而奪爵、削地,都要經由大鴻臚來管。除此之外,還兼管四方夷狄來朝進貢的使者以及那些在京充當質子的諸侯子弟。
t這樣一來郭聖通的那五個身為藩王的兒子,讓郭況這個當大鴻臚的舅舅來看管,那也是再好不過的了。劉秀這算是以夷製夷,隻要郭氏的幾個皇子在雒陽稍有錯失,到時追究起責任來,首當其衝的便是郭況這個大鴻臚!
t郭況位列九卿,臣民們自然無不讚皇帝顧念舊情——郭氏雖已被廢,但劉秀待郭家,卻是榮寵較郭氏做皇後時更盛。大病初愈後仍是數次臨幸郭況府邸,賞賜金帛,豐盛莫比,以至於郭家在雒陽人稱——金穴!
t郭後被廢,而郭家仍舊聖寵不衰,且莫說京畿民眾,就是整個大漢朝的百姓,誰不得讚歎一聲,皇帝仁慈寬厚?
t“你父皇這麼做,都是為了你,”陰麗華看著兒子,長歎,“陽兒啊,你肩上的擔子,重著呢!”
t“娘放心吧,兒子懂的。”劉莊扶著她,慢慢地踱著步。劉莊孝順,這些年跟著劉秀,不管朝政有多忙,總是會抽出一些時間來扶著陰麗華在院子裏走一走,給她捏捏肩,敲敲背。
t“光懂得這個還不行。待郭家,你要學你父皇,以夷製夷,明退實進。既讓天下人挑不出錯來,又能控製住那五個皇子。”
t“這個,父皇雖未與兒子明說,但兒子明白的,這是父皇在做給兒子看。”
t“你明白就好。”她想了想,問劉莊:“關於你父皇要你二舅舅當大司馬之職,你怎麼看?”
t劉莊遲疑了一下,訥訥地道:“父皇……信任二舅舅……”
t陰麗華似笑非笑地看了兒子一眼,“說實話!你是怎麼想的?”
t“二舅舅非托於外戚,以大司馬之職相托,是為適當人選;但……舅舅既為母親的兄弟,而父皇仍舊委以重任,雖舉賢不避親,但此舉究竟是……”下麵的話劉莊說不出來了。
t陰麗華拍拍兒子的手,長長歎息:“兒子啊,你能夠意識到外戚為禍,這是再好不過的。但是你父皇……他也並非不明白這些,隻是他心裏一直覺得對我歉疚,一直想要補償我,所以才這樣待你舅舅們的。當年,我和你父皇才成親不久,你父皇到河北,我隨你舅舅回新野,在淯陽遭人追殺,若非你兩個舅舅拚死相護,也許我早就死了……你父皇,他是對你舅舅們心懷感激的。”
t劉莊沉吟良久,才對陰麗華道:“娘說的,兒子記住了。陰氏是兒子的母族,兒子是絕不會動的。”
t陰麗華搖頭,“你的舅舅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他們隻會成為曆代外戚之楷模,將來絕對不會犯到你手上的。但是我的那些侄子們就不好說了。反正我到了這個歲數,也是活不了多久的了,將來我死了,不管他們是誰,一旦觸了王法,你不必顧念太多,一概不饒!”
t劉莊笑道:“娘還年輕呢!”
t陰麗華微挑了挑眉梢,笑,“都快有兒媳婦了,還年輕啊?”
t劉莊赧然不語。陰麗華看著兒子難得一見的害羞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t建武二十二年冬,匈奴老單於去世,其子左賢王烏達鞮侯繼位。然而烏達鞮侯並不長命,繼位後不久便也死去。其弟左賢王蒲奴繼位做了大單於。然匈奴近年連連發生旱災、蝗災、瘟疫,死者過半,又畏於漢廷虎視眈眈,便派使節至漁陽,請求和親。
t一時之間,朝堂上下議論紛紛,皇帝究竟要將哪位公主送去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