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至親姐弟(3 / 3)

t陰興閉著眼睛,平靜下來情緒,靜靜地道:“姐姐……姐姐幼時在家,母親和大哥將你捧為掌中寶……可是為了皇上,姐姐吃盡苦頭,受盡委屈……弟弟心疼姐姐,又氣姐姐不珍愛自己……是以,每每說話總是不留情麵。如今請姐姐念在弟弟將不久於人世,不要與我太過計較吧!”

t這樣的話……不是陰興能夠說得出口的!

t陰興隻會做,不會說。

t可是如今,他連這樣的話都說了……

t陰麗華摟著胞弟,放聲大哭。

t陰麗華去看望陰興後次日,陰興歿,年僅三十九歲。

t陰興自隨陰麗華到雒陽起,二十多年跟隨劉秀身邊,數次得封,卻數次拒封,終此一生,所得到的最高爵位不過是空有封號,卻無國邑的區區關內侯。

t陰麗華回想著陰家初見時,那個總是喜歡裝老成的小小少年郎,總是喜歡以兄長自居,斥責她,管束她,卻也最為護著她……想著他那時鮮活的樣子,忍不住失聲痛哭。

t陰興生前,劉秀數次去看望他。他曾向劉秀舉薦過議郎席廣、謁者陰嵩。陰興歿後,劉秀思其言,依他生前之薦,遂擢升席廣為光祿勳,陰嵩為中郎將、監羽林軍。

t隻是胞弟沒了終是沒了,陰麗華縱是哭瞎了眼,也再哭不回她的弟弟。

t待陰麗華自陰興亡故的打擊中轉還的時候,劉莊的及冠禮也要到了。

t太廟之中,劉秀親自為他加冠,陰麗華坐在首席,看著她的這個兒子,終於長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樣,幾乎又要落下淚來。他剛出生時的樣子都還在眼前,這一轉眼二十年過去,竟已長成了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兒郎……

t看來,她真的已經老了。

t子麗,是劉莊的字,是她給取的。

t想一想劉莊初聽這個字時的表情,含著淚,又忍不住想笑。

t老了,到了該要含飴弄孫的年紀了……

t劉莊既已及冠,自是要遷太子宮。

t太子宮中的一切宗正都已配製妥當,太子少傅、太子率更令、太子庶子、太子舍人、太子家令、太子倉令、太子食官令等一應東宮內侍都已配署,隻等劉莊隨時遷宮。

t陰麗華愁眉苦臉長籲短歎,哀怨地看著兒子,一句話不說。雖說太子宮中一應配製都是極好的,但哪裏又能比得了她這個當娘的自己照料?

t劉莊被她看得撐不住,扶著她的手臂哄著她:“娘,兒子不過是遷到太子宮中去住,又不是出宮。兒子還是會日日過來看您的。”

t陰麗華落寞地道:“看你這樣子,我就知道你有多巴不得搬出去住!果然是兒子大了由不得娘啊……”

t劉莊看向埋首竹帛的劉秀,見他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便隻得又哄道:“兒子再大也是娘的兒子,兒子……”

t話未說完,陰麗華哼的一聲打斷了:“等你將來妻兒成群了,哪裏還會記得我這個老娘喲!”說著推了推一旁裝聾作啞的劉秀,“人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看看你兒子,正經的媳婦還沒娶呢,就不要我這老娘了,我真是白疼他了!”

t劉秀終於從竹帛裏抬起了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似在說她無理取鬧,轉向劉莊道:“你自去你的,不用理你娘!”

t劉莊忍了笑,忙躬身離開。

t陰麗華捶了一下身邊的劉秀,惡聲惡氣:“你個糟老頭,越老越向著你兒子!”

t剛走到殿門口的劉莊,聽到這句話趔趄了一下,幾乎被門檻絆倒,但也沒敢回頭,由宮人扶了一把,忙離開了。

t殿內劉秀丟了竹帛,歎息搖頭,“你呀,是越老越胡鬧!”

t陰麗華瞪眼,捶著他腰的手加了些力道,頗為惡狠狠地道:“你還嫌棄了?”

t劉秀放鬆下精神,伏到她腿上,輕輕地歎息:“這天下間,還有何種女子能抵得過我的糟糠妻啊……”

t建武二十五年,新息侯馬援率軍討伐武陵五溪蠻夷。大軍至下雋時,有兩條路可以進山,一是自壺頭進入,路雖近但河道險要,危機四伏;二是自充縣繞路,路雖好走,但繞得太遠。副將耿舒屬意走充縣,但馬援卻認為走充縣戰線拉長,對於兵糧來說,都是極大的消耗,不如進壺頭,扼住敵人咽喉,充縣賊兵不攻自破。

t主帥副帥爭執不下,其餘副將馬武、劉匡、孫永等人勸解不開,馬援上書朝廷,劉秀稍作思慮,準了以壺頭進入的策略。

t劉秀與陰麗華說的時候,陰麗華想起建武二十四年時,劉尚討伐武陵五溪不利,全軍覆沒,六十二歲的馬援向劉秀請戰,劉秀看他年紀一大把,不允,這老頭兒對劉秀說了一句:“臣尚能披甲上馬!”

t劉秀當時笑著搖頭歎了一聲:“瞿鑠哉是翁也!”

t想到這裏,陰麗華忍不住感歎:“這個馬援,年紀一大把了,還如此好戰!”

t劉秀手指在長案上輕輕地敲擊著,閉目似感歎,似無奈地道:“你說,這一仗他要是得勝還朝,我還要封賞他什麼?”

t陰麗華笑笑,握著他的手輕輕摩挲,“既然難封,那便不封了。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t當初交趾之戰,馬援得勝還朝時,曾對其友孟冀說過一句話:“男兒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手中邪!”後來陰麗華聽到這句話,對劉秀讚歎了良久。

t劉秀笑著點頭,“我們得承認,馬伏波,當得起‘忠骨’二字!”

t然而,兩人這邊讚歎,卻誰都沒有想到,不久後的早朝之上,耿弇上呈給了劉秀一封信,劉秀看後,當場便派虎賁中郎將梁鬆前往武陵,問責馬援,並代監軍。

t朝會後,劉秀將那封信拿出來給陰麗華看。

t“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眾怫鬱行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致,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輒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t“這是……耿舒寫給耿弇的?”

t劉秀點頭。

t陰麗華皺眉,將書信擲到一旁,“這哪裏是寫給耿弇,分明是寫給你的!”

t劉秀道:“是以,我先讓梁鬆去看一看情況,是非對錯,先弄個清楚。”

t但幾日後,卻是梁鬆傳來消息,耿舒之言句句屬實,壺口之戰連連受挫,將士多半身染瘟疫,軍心早已紊亂。這之後又有消息傳來,卻是當年馬援征討交趾後,班師回朝時裝載了一車的明珠犀角,另附馬武和侯霸之子於陵侯侯昱等人確認此事的奏章。一時間,言之鑿鑿章言其狀者舉朝眾之,似乎如今整個朝堂都變成了馬援的批判大會。最終的後果,自然是惹得劉秀大怒,追繳馬援的新息侯綬印。

t而這時,馬援已然病死在了武陵。

t一條又一條有關馬援的壞消息傳入朝堂,連後宮的陰麗華都有些目不暇接。馬援先是壺口失利,導致將士染上瘟疫,病死過半;而後傳出交趾之戰後馬援裝載了一車的明珠犀角;再然後……舉朝群起而攻之……

t可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t馬援此人,她是見過的。當年是他拉攏隗囂,投靠劉秀,平隴西,定交趾,為劉秀立下戰功無數。老當益壯馬革裹屍的馬伏波,竟會是個貪圖一車明珠犀角之人?

t大長秋進來大殿,在她麵前道:“皇後娘娘,馬氏一門草索相連,跪在宮闕口請罪呢!”

t早已有消息傳來,馬援的妻兒惶懼不安,不敢將其棺柩運回祖墳,便草草葬在了城西。

t一代將軍落此下場……

t陰麗華雙手交握,緊了緊。

t之後一連數日,馬援之侄馬嚴攜妻兒,與馬援的夫人和四子三女,皆跪在宮闕口請罪。這麼熱的天,武陵將士尚且因過於炎熱而中暑病亡無數,何況是跪在宮闕口的幾個婦孺?大人倒也罷了,孩子怎麼撐得住?

t他們這麼個跪法,劉秀終是不忍,便著人將梁鬆的奏章送到他們麵前,關於馬援的罪行,讓他們自己看個明白。但卻沒想到,此舉引來了馬氏一門更加悲切的上書訴冤,且一連六道,皆言馬援死得冤!

t對馬氏的訴冤,劉秀仍不理會,隻是卻沒想到前任雲陽縣令朱勃,也上書劉秀,為馬援辯駁,並與馬氏族人一起跪在宮闕口。劉秀看了朱勃的奏章,雖沒說赦免馬援之罪,但卻是恩準了扶柩北歸,將其棺柩遷回祖墳安葬。

t馬氏一門如此激烈的訴冤,更加讓陰麗華確定了,馬援確實死得冤。隻是究竟是誰陷害了他?耿舒?馬武?還是……梁鬆?!

t這些日子,劉秀心情極是不好,陰麗華也不敢太過煩擾他,言行間也多以勸慰為主。隻是有些事情,能與劉秀掰開了揉碎了來商量的,還是隻有她。

t“朱勃的上書裏,有這樣一句話,他說‘高祖嚐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為,豈複疑以錢穀間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於讒,此鄒陽之所悲也。’”劉秀沉吟良久,閉目歎息,“咱們的女婿啊,麗華,你說,我能怎麼辦?”

t“你已……查清楚了?”

t這句話問了等同於白問,若非查清楚了,依劉秀的性子,他豈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

t梁鬆……果然是梁鬆!

t“不止查清楚了,馬氏失勢,咱們兩個女婿都是功不可沒啊!”

t他們的好女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