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東京拘留所一樓深處的接見室。
被拘留的犯人和允許接見的人之間,隔著玻璃談話的房間。
用白色的混凝土牆壁隔開的寒冷又狹窄的房間。裏麵有記錄對話內容的裝置。
在沒人的接見室裏,菅野和哉被看守帶進來。讓他坐在中央的管製椅子上,解開手銬。
由於肩膀在酸痛,和哉叫著「呼哇—啊!」大幅度伸了一個懶腰。看守驚訝地看著和哉那悠閑的樣子。
過了五分鍾左右。
和哉閑得無聊開始晃動身體的時候……。
哢嚓……。
帶格子的門打開,SS級特別辯護律師——獅子堂·塞巴斯蒂安·美彌古走進來。
接著,以野獸般敏捷的動作,走進一個長發的年輕男人。眉清目秀的容貌著實令人吃驚。透過白色襯衫可以看到胸口細小緊繃的肌肉。
和那個男人相對比,身材短小的美彌古更加像個孩子,顯得非常可愛。和哉不由得露出笑臉說「你、你是……」,用親昵的語氣向美彌古搭話。
「看到你的時候,還想這麼年輕,好像、聽說和我妹妹是同歲啊。嚇了一跳呀,十七歲吧—。能行嗎—,之類的,哈哈哈,有時會、想……」
靠在牆壁上交叉雙臂的男人,用銳利的眼神瞪了一下。
嚇了一跳,浮現出曖昧的笑容看著美彌古。
坐在對麵的美彌古,用柔和的、好像孩子一樣的笑臉凝視和哉。
注意到他穿的不是西裝,而是在東京都內隨處可見的都立高中校服。深藏青色的西服上衣加上灰色褲子。格子花紋領帶在喉嚨處大大的鬆開,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兩枚。書包非常單薄,好像教科書和筆記本也沒有放進去。
「那、那個啥,就算不太可能,也是都立高中的校服吧。而且,那麼單薄的書包……。好像是,典型的笨蛋高中生的感覺……你、真的是、天才少年?」
美彌古什麼也沒有說。站在後麵的男人,用銳利的眼神俯視著和哉。和哉脖子一縮。
「菅野和哉君」
美彌古,用清脆好聽的聲音,叫出和哉的名字。
「嗯?」
「我是為了幫助你才來的。如果相信我,就希望你最先能發個誓」
「什麼呀?」
美彌古把臉靠過來,隔著玻璃目不轉睛地凝視和哉。和哉注視著美彌古好像要被吸進去一樣的眼睛。
(啊,果然這家夥,眼睛是藍色的……。真漂亮啊……)
美彌古的表情突然繃緊,能感覺到冷酷的嚴肅。聲音也變得低沉。
「不準你對我有任何的隱瞞。不允許有例外。如果不想被所有國民當成連續殺人魔嫌惡、詛咒,不想被處以絞刑的話……」
「唉、唉唉……」
「希望你能發誓,將知道的事全都老實說出來」
和哉咕嘟地咽了口唾沫。
「那麼,你是……」
坐在對麵的美彌古,一個接一個地翻著資料,陸續提出問題。
和哉一邊拚命地跟上美彌古腦子的運轉,一邊想,這樣子要說謊也沒時間想出來吧,隻能說實話啊。
在背後,像影子一樣站著的男人——據介紹是偵探雨之森悠——呢,為了不打斷美彌古的速度,不停地遞過下一個資料,並時不時會說一些輔助性的話。和哉對悠的聲音,感覺好像在哪裏聽過。對長相倒是完全沒有印象,那聲音,雖然不記得在哪裏聽過……?
而美彌古這邊,取出資料,每看到一張受害者的照片都會在胸前快速的劃十字,小聲念叨一些祈禱般的話語。
(這家夥,難道是,基督徒……?)
「在聽嗎,和哉君」
「嗬呃。是是,在聽」
美彌古歎了一口氣。
「我說啊……要被審判可是你的哦?」
露出驚訝的神情,再問一次。
「五月十日夜晚。你在半夜兩點那種不可思議的時間段,在尼古拉教堂的聖堂裏發愣的時候被抓住了。腳邊躺著一具背部被剖開、用肋骨做成翅膀狀的屍體藝術品」
「不、不是我幹的!」
「那麼,到底在那裏幹什麼?」
和哉好像很不好意思地樣子吱吾著,
「……在想素材」
「哈?」
悠在背後小聲說。
「菅野和哉和朋友兩個人組成了一個搞笑團體,接受過現場滑稽秀比賽等考試。和哉是捧哏。據說搞笑團體裏麵捧哏負責找素材,他們也一樣」
和哉鬆了一口氣,
「那個尼古拉教堂,那麼安靜,又沒有人,是個非常適合想問題的地方」
「那麼,半夜裏去,不是第一次吧?」
「三天去一次。……如果有必要,可以去問拉德克利夫神父。那個人應該會記得常客的長相」
「……拉德克利夫神父?」
「尼古拉教堂的偉人。雖然是日本人,平時都是用洗禮名叫他」
悠翻著資料,
「是真的。……塞巴斯蒂安」
「閉嘴啦」
美彌古不知為什麼變得不高興起來。
「要是那樣,就去拉德克利夫神父那裏取證詞吧」
「太好啦……」
「那麼……」
美彌古的視線從資料抬起來。
嚴肅的表情。
「最後一個問題,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接見時間也隻剩下十五分鍾了」
悠也抬頭看了一下牆上的鍾表點頭道。
和哉一直被兩個人直直地盯著,不由得轉過身問「什、什麼……?」
『我總結了一下,美彌古』
學生們絡繹不絕地經過,而嘈雜的都立高中食堂。
拉麵和咖喱飯的味道混在一起飄蕩。再加上學生們的笑聲與腳步聲,顯得十分混亂。
在食堂角落,破舊的粉色電話裏投進十日元的硬幣,美彌古把話筒貼到耳邊。
『……總覺得很吵呢』
「學生食堂。正好是午休時間,非常吵」
美彌古像是在辯解一樣嘀咕時,從他的身邊經過女生們「呀—!巧克力夾心甜瓜麵包已經賣完啦!」叫道。
電話對麵的悠冒出一句話。
『美彌古也挺辛苦的嘛』
「我說啊—。說要編入普通高中的,可是你啊—」
『是那樣嗎』
從人群的雜遝裏,看見田中琴理向這邊跑過來。在地獄般的食堂裏,仿佛競賽遊戲裏的強者一樣巧妙地躲開學生人群,抵達美彌古身邊。
「給,美彌」
張開的手中,握著很多十日元的硬幣。
「Thankyou,琴理」
「美彌,今天,遲到了很久,沒問題嗎?」
「……誰知道」
美彌古又回到電話。
與菅野和哉的會麵結束之後,美彌古計算了一下出席天數,決定暫且先回學校。接下來的調查就由本職偵探的悠一個人來負責。現在,聽那調查報告……。
電話對麵的悠開始說話。
『是啊……。根據菅野和哉的話,另一個他被嫌疑的決定性原因是——誰也不知道的,第二具屍體的下落他卻知道了——關於這一點,是受什麼人的誘導、或者是由暗示生成的記憶吧』
「啊啊。在審訊中神誌模糊時突然暴露出來的吧」
『是的。由於極度睡眠不足和疲勞過度,倒下一陣子,醒過來的時候心神恍惚,說漏嘴了。而且,他對屍體的所在地點明確地斷言,但是死者是老人、還有屍體的頭部被十一根肋骨刺著的異樣狀態,對這些完全不知道,無論怎麼審也問不出來』
「誰給菅野和哉下了暗示……?」
『嘛,有那個可能性。可是……從誰的口中聽到的,他完全沒有印象。不知道是從誰口中聽到的,但是對會麵的日期非常清楚。五月九日。是被逮捕的前一天』
「那天,和哉遇到的人是……」
『根據剛才他本人的口供,第一個人是尼古拉教堂的拉德克利夫神父。另一個人是……叫做吉井真之介君的朋友。與和哉結成搞笑團體的人』
「其中一人給了和哉暗示……?」
『兩個人都知道和哉會在半夜裏去尼古拉教堂。而且很有可能知道,警衛員會來巡視。屍體放置在那裏,假扮成和哉是犯人,嘛……』
「也不是,不可能吧」
美彌古剛點了一下頭,叮——咚——當——咚——,上課鈴聲響了。看著倚靠在牆上,隨便晃來晃去的琴理,美彌古,
「切。下午課開始了」
電話對麵的悠又笑了。
『第五節課是?』
看向琴理,
「體育。美彌,體操服帶來了嗎?」
好像傳到了電話對麵,悠放聲大笑。
「……你就笑吧」
『沒有笑哦。……嗚、嗚』
「切」
『那麼,美彌古。放學後再說吧』
電話被掛上。
美彌古跟到琴理身邊,實在是不得已地樣子朝教室走去。
校園裏換上體操服的學生們正在跑步。
第五節課。體育課已經開始,女生排成兩列正在急行跳遠。東張西望的琴理,被老師「喂,田中!」怒喝,慌忙朝著前方跑步。
在白線前起跳,做跳躍。
「……呀!」
輕聲尖叫一聲,校園正中間開始玩足球遊戲的男生中,身材短小的一個人看過去。是美彌古。
看到摔倒的琴理被朋友們扶起,並「真是的—」笑著站起來,美彌古繼續踢足球。
「在幹什麼呢,獅子堂」
足球部正式成員的高個子同班同學,瞪著這邊。美彌古聳聳肩「抱歉」嘀咕道。
足球部的少年毫無顧忌地咂嘴。然後,為了在其他的少年麵前炫耀一番,使出在足球部裏學到的運球技術,一口氣朝球門跑去。
——砰!
少年回過神的時候,腳邊的球,已經不在了。慌忙四處張望,發現身材短小、微瘦的美彌古,在離自己五米處跑著。球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美彌古的腳邊。
咂嘴追過去。但是美彌古往左邊、往右邊,預測到他的動作而自由自在地踩著步伐,轉眼之間跑到對麵的球門把球踢進去。
離愣在那裏的少年們不遠地方,中斷跳遠在那裏觀看的女生集體叫出「呀——!」地歡呼聲。
琴理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環視叫嚷的女生們。
「呐—,呐—,獅子堂同學挺可愛的嘛—」
「唉,是嗎?」
「足球踢得超好。好像自己做出牆壁不讓別人靠近,下次要不要試著搭話呢」
「……是嗎—」
琴理低下頭。然後,又輪到她來跳遠,於是跑了起來。
……體育課結束後,各自回到更衣室。琴理從女生身邊走開,朝校園角落的飲水處走去。
用自來水衝洗汗濕的臉,用毛巾擦幹。
「……琴理」
從毛巾抬起臉,不知什麼時候,身邊站著美彌古。
「哇,嚇一跳」
「毛巾借我」
「可以……不過我、用過哦」
美彌古沒有在意,洗完臉用琴理的毛巾咯哧咯哧地擦幹。
太陽的光線開始傾斜照到美彌古的臉,幹爽的前發變得透明。
琴理突然紅著臉,轉移視線。
「剛才,好厲害。……對手,明明是足球部的」
「啊,是這樣啊。……琴理才是,摔倒了吧,沒事嗎?」
「嗚。你看見了……」
美彌古還了毛巾,朝更衣室走去。琴理注視著那纖細的背影時,突然轉身,
「琴理,回去的時候」
「嗯?」
「順便來我家、一趟吧」
「……唉」
美彌古有些動搖,低頭又搔頭地,
「悠說,請把小琴叫過來吧。說一起吃頓飯」
琴理(什、什麼呀。是悠先生、啊……)有些失望。美彌古好像察覺到了一樣,連忙補充一句。
「其實、那個……我也,希望你能來」
「唉。真的嗎?」
「嗯……」
美彌古害羞的點點頭。「那麼,一會兒見……」小聲說著,快步走向更衣室。
琴理暫時,抱著毛巾站在飲水池旁邊。太陽光線的傾斜度越來越往下,正如黃昏般染上了朱紅色。
遠處的烏鴉在嘎嘎……叫。
平時都會跟美彌古說「那麼,明天見」然後告別的、從神宮前交差口的青山基拉大街*向下走一點的地方。(※注:基拉大街「キラー通り」正式名為外苑西大街。隻有那裏的一部分區域被稱為基拉大街。市中心還有地中海大街「地中海通り」、米蘭大街「ミラノ通り」、星條旗大街「星條旗通り」、骨董大街「骨董通り」等很多區域名稱。由來什麼的就不一個一個介紹了)
今天琴理也一起走進,美彌古從邊路消失的入口。
每過一個拐角,店鋪和行人也會漸漸減少,琴理開始感到不安。在旁邊走的美彌古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肩上扛著單薄的書包,輕捷地走過拐角。
過了最後一個拐角,出現沒有路的死胡同。暴露在風雨下的舊平房悄悄地建造在那裏。琴理有些猶疑不決,美彌古徑直走過去,隨手打開那家大門。
「我回來了—」
琴理(唉、是這裏嗎!?)吃了一驚,進去之前確認一下家門口的門牌。
並沒有什麼門牌。但是仔細一看,門上掛著銀色金屬板。
《雨之森偵探事務所》
雖然還加了《隨時接待》的小字,但是卻沒有寫營業時間和電話號碼。
(確實,聽說悠先生是偵探……像這樣,會有客人、來嗎?)
琴理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陷入思考。
(美彌的父母已經去世,現在美彌的學費和生活費,聽說都是這個悠先生在提供,兩個人的關係究竟是、什麼?而且,又沒有客人,為什麼會有錢呢。不知道啊……)
「琴理,可以進來了」
美彌古回頭搭話,琴理連忙說著「打擾了」走進偵探事務所。
房間裏麵,與其說是事務所,倒不如說是個普通的住宅。室內的裝修非常利索,潔白的牆壁,地麵是幹淨的木質地板。大餐桌和那對麵的沙發套裝。大窗戶敞開著,可以看見外麵的小庭院。
(好像,是個非常舒適的房間呢……)
看見悠從廚房裏走出來,想要打招呼。但是悠,看到琴理馬上就,
「請恕我免去客套,坐這裏吧。我來擀餃子皮,請用這個勺子舀餃子餡包一下吧。」
「唉?」
琴理的麵前放著裝有餃子皮的盤子和裝有餃子餡的碗。愣在那兒還沒有回過神,已經被叫去洗手、拿起勺。
擠、擠、擠、擠……。
之後的三十分鍾,琴理的時間被花費在包餃子上。
(為、為什麼,作為客人的我要用餃子皮……嗚—,已經受夠啦—)
充滿怨氣的眼神轉向沙發。
回家後放下包,換了身T恤衫和短褲之後的美彌古,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握著操縱杆沉浸在競技遊戲中。
廚房裏穿著圍裙的悠,正在準備雞蛋湯和油炸蝦仁包。
注意到琴理的視線,看著這邊微微一笑。
「小琴。餡太多,餃子會變成小胖子哦。請一定要按照剛才指示的那種量。」
「……是—」
琴理大歎一口氣。
沙發上的美彌古悠閑地說。
「悠,有了一個好幫手呢」
「……在說什麼呢。美彌也幫忙啦。你自己也要吃吧」
「那種事,不是孩子該做的—。是琴理人太好啊。那樣下去,會被大人利用,平白無故變得很忙哦」
美彌古打個大嗬欠,操作操縱杆。
「我們,去上學已經做到了該盡的義務。作為孩子。而另一方麵,大人有必要做到照顧我們孩子的義務」
「……那種事,跟我媽媽說說看」
「會怎樣?」
「會用炒勺拍你」
邊包餃子邊說。美彌古聽了,笑出聲來。
「琴理的母親,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