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臉,身上穿著黑色長袍的老人,從台階上俯視著這邊。枯瘦如柴,國籍不明,具有獨特氣質的老人。
警官好像鬆了一口氣,
「拉德克利夫神父的客人?是這樣啊……」
從悠的身邊走開。
在像木乃伊一樣瘦弱的手招呼之下,悠慢慢地爬上石階。那背影,警官看過去,好像背後有逆光耀眼一般把眼睛眯起來。
悠通過的地方是,成為事件現場的祭壇後麵即神父的房間。
狹窄卻十分幹淨,加上紅色地毯和無微不至地修整過的古玩架子,還有周圍小小的祭壇等,是個頗有氣質的房間。
老神父用顫抖的手,把茶端過來。行禮之後啜了一口。
茶色很像淡淡的紅茶,可是含在嘴裏完全品嚐不出其中的味道。仿佛隻是一杯白開水。
悠想,這是淡咖啡嗎,還是紅茶?迷惑著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你,好像是,菅野君的辯護律師先生……?」
「雇用的偵探。委托我進行調查。那個,拉德克利夫神父,雖然有些唐突」
悠問了一下,從菅野和哉那裏聽到的、他不隻是在事件當天而是每三天拜訪一次尼古拉教堂的事情,神父露出笑容點點頭。
「就是那樣。他是個熱心的信徒,是個非常認真的年輕人」
「那個,這件事能請您在公審的時候去當證人嗎?」
「當然可以。作為一樣的神之子」
拉德克利夫神父的臉上一直保持著笑容定睛看著悠。
悠不知為什麼,忽然感覺到一絲冰冷。
——關於作為證人出廷的商談結束之後,鬆了一口氣的悠,眼光定在拉德克利夫神父背後的架子上。
白色的陶瓷偶人擺飾在那裏。是成年女子的樣子,背後長出了一雙翅膀,應該是天使吧。拉德克利夫神父注意到悠的視線,轉身麵向架子,「您喜歡嗎?」問道。
「不是……說到天使,一般都是小孩子吧。還真是具有魅力的天使呢。那個……口中銜著的是什麼?」
「咳……」
偶人的嘴上銜著一根像樹枝一樣的東西。拉德克利夫神父突然語速變得很快,
「因為是北歐的朋友送的,我也不是很……話說回來,之後,您要去哪裏?」
「菅野君朋友的住所。現在正收集證人」
「這樣啊……」
拉德克利夫神父站起來。
悠行了一禮也站起來,戀戀不舍的樣子盯著茶杯。
「那個……這茶非常好喝」
「可以的話,告訴您一家店吧。這是我愛喝的無咖啡因的咖啡」
悠想,原來如此……是這樣啊,一邊領會一邊走出尼古拉教堂。
接著乘坐JR,好不容易走到平時不怎麼來的中央線高圓寺站。
從口袋裏取出地圖,走在車站前的大街上。進入居民街,周圍的人也變得很少時,找到了目標建築物。
外麵的牆壁開始腐爛,破舊的公寓。悠顰蹙著臉,每登一個台階都會晃動,走到二樓最邊緣的房間。
門牌上將要消失的文字寫著『吉井』。
按下對講機。沒有回音。
敲門。
沒有人出來。
悠的皺著眉思考時,從下麵的街道傳來女人的聲音。
「白費工夫哦,慢吞吞的偵探先生!」
悠倚靠在欄杆上往下看,在法院的走廊撞過來的那個女人……花枝比沙子刑警站在那裏。今天也是,從套裝的短裙下麵露出大腿,交叉雙臂望著這邊。
悠顰蹙著臉。
「……怎麼回事?」
比沙子晃著臀部從外台階走上來。每走一步整個公寓都會搖晃著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站到悠的麵前,微微一笑。
「住在這裏的吉井真之介君,暫時回不來哦」
吉井真之介,是菅野和哉的朋友。和拉德克利夫神父一樣,是對和哉這邊有利的證人,美彌古和悠指望的證人之一,可是……。
比沙子從近處仰視著悠的臉,然後有些臉紅地低下頭。把視線從悠身上移開「啊啊,真是的,這家夥」咂著嘴說。
「怎麼了?」
「沒什麼啦。好吵啊。比起這個,你們是聯絡不到吉井君的哦。真不巧呢」
「……是檢察官側的證人?」
悠臉上滿是疑惑。聽和哉說,兩個人的關係應該非常好才對。為和哉提供有利的證據才對,不可能自己去找檢察官那一邊,並在公審前消失。
如果……他有什麼理由,希望和哉在公審時處於不利的狀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比沙子斜眼瞪著思考中的悠,哼了一聲,
「那麼再見。你就加油當那個小孩子的保鏢吧。那個小孩子辯護律師的」
背對著悠,從外麵的台階走下去。
而悠,從後麵叫住比沙子。
回過頭,
「掉下來了」
伸出從手掉包裏掉出來的匣子。
抬起頭,看見悠正用那張沒有露出任何表情的安靜的臉注視著自己。
「什、什……」
比沙子的聲音變得尖利。
「沒、沒看裏麵吧」
「沒看」
「真的嗎?」
悠很幹脆地說。
「因為沒有興趣。」
比沙子的臉刷地變紅。
用搶過來的氣勢取回匣子,吧嗒吧嗒地走了。
悠也沒有目送,朝反方向走去。這時背後吧嗒吧嗒地腳步聲卻越來越靠近。悠歎了一口氣。
比沙子上下擺動肩膀、喘著粗氣追過來,瞪著悠。
「……什麼事?」
「你……知道嗎?」
「哈?」
比沙子大聲說。
「《JardinD'Iris》」
悠的腳步停了。
俯視比沙子的臉。
「法語叫作《愛麗絲的庭院》」
「知道嗎?」
「不知道。隻是試著翻譯過來。什麼呀,那是?」
比沙子露出瞧不起的表情,仰視著悠。
「什麼呀,連這都不知道。是搖滾樂隊的名字」
「哈?」
比沙子拿出匣子,打開給悠看。裏麵裝有集換式卡片。
五人組合的視覺係搖滾樂隊。中世紀風格的引人注目的華麗服裝。所有成員,都帶著白色奇特的麵具,不知道長相……。
「傳說中的樂隊《JardinD'Iris》。至少應該聽說過吧。出道後很快就有驚人的銷量,將那年的新人獎全部包攬。而且,這個主唱和這邊的吉他手有戀人關係哦。粉絲公認的關係。」
悠歪著頭,
「對那些不太了解」
比沙子好像並沒有在意,滔滔不絕地說。
「但是,這個樂隊的壽命隻有一年。全國巡回的夢想就要大功告成結束的時候……巡回的最後,在第二天的演唱會中,那個吉他手死了」
「…………」
「重奏曲的演奏中發生了事故。那個吉他手在舞台上死得很慘。誰也不知道那次事故真相。隻有一個人,在舞台的後麵應該能看到的鼓手,在那天夜裏消失了。沒了兩名成員的JardinD'Iris,從那天夜晚開始停止了活動。發表上說,本應舉行的最後一天演唱會將無限期延期。粉絲們直到現在還珍惜的保管著。那最後一天的門票」
比沙子從匣子的深處,取出細心折疊好的門票。
悠驚訝地,
「是個熱中於追星的刑警小姐呢。……不,抱歉」
「所以,不要用那個聲音說出這種話!」
「哈?」
比沙子跺著腳,瞪著悠。
「你的聲音,和我最喜歡的那個、主唱的聲音太像了。」
「……什麼樣的聲音?」
「所以說,就是那個聲音啦!」
忽然,比沙子的臉上露出幻想中的少女一樣的表情。
「絲綢床單一樣柔滑的歌聲。但是喃喃細語的聲音卻像蛋白酥皮一樣甘甜。好像被猛地抓住了心髒一樣,好像在說成為我的人吧,隻有他才能發出的,那個聲音……無論是什麼樣的女孩子,絕對、不可能抗拒他的聲音……」
悠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
「成為我的人,也會困擾的」
比沙子沒有在意接著說。臉上有些暗淡。
「剛開始嚇了一跳。你的聲音啊。因為,他不可能在日本嘛。隻拿著死去的戀人用過的吉普森吉他LesPaul,好像去了美國。聽說在找消失的鼓手。那個、已經不可能再見麵的他……隻有聲音這麼像。每次聽到都會火上心頭,每次看到臉都想發火,已經、真的、煩死了」
「……都是借口,刑警小姐」
悠臉上露出從心底發出的厭惡的表情。
「受夠了!那麼出色的人,居然和你這種人聲音有相似的聲音,這是犯罪呀。如果法律上允許的話,就以現行犯抓起來」
「請不要再增加冤案了。追星族刑警小姐。而且,也不知道那個主唱是什麼樣的家夥。說不定是個令人討厭的家夥哦。聽工作人員的話,就可以知道……」
「他是個好人!」
比沙子叫道。悠呆呆地看著那張臉。
「確實他,聽說是個又任性又冷酷的性格,音樂評論家和演唱會工作人員都說過。身上充滿了魅力,卻是個很過份的男人。但是……我知道。我,在暢銷之前就是JardinD'Iris的粉絲。他們在路邊現場演奏首次播放單曲進行宣傳的時候。那個時候,我,被奇怪的男子們纏著。那時主唱恰巧也在那裏,救了我。幫我包紮膝蓋上擦破的傷口。他是……」
中斷了一下。
「是個好人。我知道」
比沙子的口中,想不到會露出悲傷又甘甜的氣息。
「到現在還是非常喜歡他……」
「無聊的想法」
悠扔出一句話,緩緩地走起來。
比沙子從背後瞪著。
「哼,這個笨偵探!」
「……追星族刑警小姐」
悠回頭舉起一隻手。
「那麼,公審再見」
「都說不要啦,那個聲音。話說在前頭,會哭喪著臉的,是你們那邊」
悠緩緩地轉過身。那臉上浮現出從容的表情。
溫暖的春風吹過兩個人之間。
悠開口道。
「錯了。會哭喪著臉的,是你們那邊的檢察官。不管現在狀況對那邊多麼有利。這邊,有獅子堂·塞巴斯蒂安·美彌古在」
悠邊走邊說。
「他是,沉睡中的雄獅。而且,現在正要醒過來……!」
「啊嚏!!」
教室裏回蕩著美彌古打噴嚏的聲音。
是在世界曆史的課堂上。用白色的粉筆在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有關古代拜占庭帝國和波斯帝國的百年戰爭。學生們專心地做著筆記。
……除一人以外。
很大的一個噴嚏,老師和學生們的視線,一齊集中到美彌古。
「……誰在說我的話嗎」
美彌古抽鼻涕。坐在後麵的琴理遞過紙巾。
「Thankyou,琴理」
哼地擤鼻涕,
「一定是好話吧,肯定……咕噥」
再次趴到桌麵上,睡著了。
「喂,獅子堂!」
老師扔粉筆頭。
徑直擊中美彌古的頭,但是美彌古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呼—」
「真是的……」
學生們麵麵相覷,低聲細語。
「獅子堂,不是教室裏沒人影,就是在教室裏睡覺」
「明明就要考試了,真行啊」
「這樣再得個不及格,就完蛋了。第一學期就被決定留級」
「可是……睡得還真香啊」
坐在後麵的琴理,擔心地看著美彌古的睡臉。
課堂再次開始,老師響亮的嗓音和學生們抄寫黑板上文字發出的沙、沙地聲音,不停地回響在教室裏。
(美彌真是……太不像話了)
琴理記著筆記,歎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這個樣子的話,早就出現《獅子堂君粉絲俱樂部》之類的吧。真是的……。對我來說、好像,有點複雜……)
望著張嘴酣睡的美彌古。
(離公審不遠了,所以會很忙吧……。但是學生的本分是學習耶。啊啊,因為拜托了和哉哥哥的辯護,如果讓天才少年留級了的話,怎麼辦……。我,一定會被悠先生殺掉的)
輕輕地把身子探出來,用自動鉛筆的尖端戳美彌古的後背。
美彌古扭動的身子,
「呼—噶?」
發出睡迷糊的奇怪的聲音。
☆
公審前一天晚上——。
不巧天氣很差,偵探事務所的裏麵也回蕩著,在外麵吹得像風暴一樣的強風的聲音。
喀噠喀噠,搖晃房屋的聲音。
屋子裏,低音量的ENYA的CD在緩緩地流動。
「……準備好了嗎,美彌古?」
聽到悠的聲音,表情複雜、一直保持沉默的美彌古把臉抬起來。
「唔?啊啊……」
悠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工作。
隻有三天的調查期限就要結束了。拋下整理著馬上就要掉下來般堆積在桌麵上的龐大數目資料的悠,美彌古團著身子坐在椅子上,盯著牆壁思考。
代替兩個忙碌的人,作晚飯的琴理,
「飯,做好了—」
在廚房喊道。
今晚的琴理係著圍裙。從廚房漂出,在市場上買的湯汁做成的咖喱飯的味道。琴理,使出渾身的力氣做出來的作品『蘋果和蜂蜜的咖喱』。
悠微微一笑,
「謝謝,小琴」
美彌古一直盯著牆壁不動。悠舉起一隻手,就讓他那麼待著吧,用手勢告訴琴理。於是兩個人先吃盛在大盤裏的咖喱飯。悠自己手製的辣韭,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吃。
琴理擔心地問悠。
「轉眼間三天就過去了……。真的沒問題嗎?那個、明天的……公審」
「是的,一定」
悠點點頭。
「最低限需要的情報,和最低限需要的證人已經確保。雖然讓吉井真之介君逃掉是計算外的事,但是盤詰一下可能會導出有利的證詞……。不用擔心。美彌古,不是普通的孩子」
「嗯。那個,我也知道……」
琴理一個勁地點頭,把咖喱搬進嘴裏。
兩個人陷入沉默。
琴理忽然想到,平時作出精致料理的悠,會吃這種咖喱嗎,擔心地瞅著悠。悠不聲不響地把咖喱搬進嘴裏。注意到視線看向琴理,眼角帶著皺紋露出溫和地微笑。
「很好吃哦」
「好像,隻會做些簡單的東西……」
「是令人懷念的,家庭的味道。好像能看見小琴現在生活的家庭是多麼溫暖」
「沒有啦,我們家才沒……」
悠站起來,再盛一碗加喱飯回來。吃著第二碗繼續說。
「從料理可以看出為人。隻要嚐一嚐就能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做的。這個咖喱,是溫柔、好吃的咖喱。女孩子,擔心自己喜歡的人,用心做出來的味道。」
琴理,從下巴到額頭,臉變得通紅。
(悠先生怎麼……雖然是個安靜的人,說起話來……讓人受不了啊)
回想起幾天前的晚上,仿佛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悠,
(雖然那個時候非常可怕……是我想錯了吧。今天,感覺像是個溫柔的哥哥……嗯…………)
忽然,想起剛才悠說的“喜歡的人”那幾句是不是被聽到了,擔心地朝美彌古那邊望去。
美彌古還是和剛才一樣的姿勢,盯著牆壁,繼續思考著什麼。好像什麼也沒聽到。
琴理好像鬆了一口氣,又好像有些可惜,表情複雜地將咖喱搬進嘴裏。
於是……公審前一天的夜漸漸地深了。
=======================第三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