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的第一天早晨,是個初夏的陽光照射下來的好天氣。
霞關的車站前,除了平日裏上班的人,還有新聞社的卡車和看熱鬧的人而擁擠不堪。東京特別法院前麵,握著話筒的采訪記者和攝影記者、還有想要旁聽的人們湧上來,警衛員們拚命地攔住。
引起全日本關注的《骨天使》殺人事件,公審即將開始的那個早晨,司法長官發表的緊急通知為『非公開審理』。其理由是前所未聞的『因為被告方的辯護律師是未成年』。
為了看公審而來的人們發出的異議和怒號聲中,從國民中選出的十二名陪審員,在警衛員的守護下,消失在法院裏。
於是有關人員到達時的擁擠也結束,一個停下工作的攝影記者,忽然發覺到什麼似的說。
「好像……是不是,有十三人啊?說著我是陪審員走進去的家夥」
「唉?是嗎?」
采訪記者也靠過來,開始回放剛才的畫麵。
「第一個人、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十一、十二、十三。……真的耶。」
有一個,令人在意的男子在裏麵。將頭發往後整齊地束起來的高個子男子。大概是個學校的老師,被身材短小的學生們圍著「老師,陪審員加油哦」在聲援他。那些學生們也一起進法院了吧……?
「唔嗯—……」
攝影記者歪著頭。
「……嘛,算了」
法院一樓的深處。為辯護方的有關人員分配的安靜的休息室裏,美彌古幾人總算鎮靜下來。
白色的瓷磚地板。長長的桌子和管製椅子雜亂的排在那裏。找到水壼和茶具的琴理和菜花,正準備泡四個人的日本茶。
美彌古「呼—……」地舒了一口氣,把東西放在長桌上,找個近邊的椅子坐下。
「真糟糕啊……。竟然會引起那麼大的騷動」
悠繞到美彌古的後麵,兩隻手搭在雙肩上。注意到那修長的手指和優雅的動作,菜花仿佛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一樣慌忙把視線挪開。
「是啊。從下次開始就從後門進出吧,美彌古」
美彌古點點頭。看到琴理把茶放在桌子上,仰起臉微笑著說「Thankyou」。
之後,一會兒翻一翻悠抱過來的資料,一會兒又開始思考著什麼。偶爾喝口茶水,再放回到桌子上。
和琴理一起靜靜地坐在牆邊的菜花,忽然開始慌慌張張地來回看地板。好像在找什麼東西,輕輕地把休息室的門打開,走到外麵的樓道上。
天棚低,寬度又窄,昏暗的樓道。菜花不安地蜷縮著身子,開始在地板上找。
「……怎麼了?」
「呀!」
蹦起來回過頭。悠從門縫裏露出臉來,看著這邊。菜花「那個、那個」好像有些緊張,吞吞吐吐地,
「垂飾不見了。早晨,明明帶在這裏的……」
用手著指著細細的脖子,顰蹙著臉。
「帶上它好像就會有好運,考試的時候也是,情人節的時候也是……隻有在這種特別的日子,才會帶。就像護身符一樣。所以,今天也……」
(我也真是的,說這麼幼稚的話,會被討厭吧……)望著悠,有些變得不安起來。他露出認真的表情問菜花。剛才摩挲美彌古的肩膀時,官能性的不想靠近的氣氛已經消失,變得像親切的哥哥一樣浮現出溫和地笑容。菜花鬆了一口氣。
「是什麼樣的垂飾?」
「小小的十字垂飾。銀色的……」
「…………是這個嗎?」
悠從樓道的一端拿起一樣東西。菜花的臉上散發出異樣的光彩。
「對,就是那個!哇—,太好了!」
菜花接過來,眼睛含著淚。
「因為擔心哥哥。我,雖然什麼也做不了,但是至少想要帶上這個。太好了……」
想自己把垂飾帶到脖子上,可是不太順利。
悠繞到背後,將垂飾給她帶上。菜花的心在怦怦地跳。
「啊、……謝謝」
「小菜。什麼也做不了什麼的,沒有那種事哦」
仰起臉,看見悠在搖頭。
「今天在公審上有很重要的作用哦。當然沒有達到有壓力的程度。隻要聽從美彌古的話就可以放心。……而且」
菜花愣了一下,望著悠。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哦。你,作為和哉君的親屬」
「就是要、相信哥哥嗎?」
「是的」
悠點點頭,菜花玩弄著手中的垂飾,低著頭,小聲說。
「是這樣啊。悠先生也是……小琴也是,獅子堂君也是,大家……雖然沒有說出來,其實都知道吧?今天的公審,家裏的父母沒有來的原因。隻有當妹妹的我……」
悠沒有回答。
菜花自嘲地笑了笑,
「父母,真的是,很隨便的生物呢,悠先生。把自己的理想強加給孩子,強迫著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強加一些不合理的理由。真的是,很暴力。可是卻在,這種時候……」
「小菜」
「在最需要相信的時候,卻第一個懷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和報道上一樣啊,那些刑警們說的沒有錯吧。明明相信,才是最為簡單的事呀。又不需要錢,又不需要時間,又不需要體力。隻要,強烈的思念就可以。可是大人卻,做不到,這一點……」
菜花哽噎著說。
休息室的門被打開。美彌古和琴理靜靜地走出來。琴理靠近菜花,將顫抖的手緊緊握住。
美彌古手一直放在口袋裏,用粗暴的口吻說。
「別擔心,小菜」
菜花仰起臉。
「讓大人們看著吧。什麼才是正確的」
「嗯……」
「我,以前……」
美彌古的聲音變低。
「我,以前……還很小的時候,輸過、一次。需要去戰鬥、勝利、守護的時候,卻敗的慘不忍睹。因為大人的欺騙。因為被扭曲的語言。所以才想要得到力量。我可以發誓。戰鬥,並一定會取得勝利。以《語言》為名的我的《盾》」
菜花呆呆地聽愣住了。
她的身邊,琴理嘴唇半開,注視著美彌古。
(剛才說的……難道是、美彌。和我做過的約定……?嗯嗯~,不可能。但是……)
注意到琴理的視線,美彌古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慌忙,
「差不多、我、要換衣服了。這個樣子……」
指著都立高中的校服。
悠點點頭,指著休息室。
「以經準備好了」
美彌古,好像要逃避盯著自己的琴理,快步回到休息室。
休息室裏隻剩下一個人的美彌古,對心跳加快的心髒不知所措著,打開包袱。
直直地盯著自己的琴理的臉,不時的在腦海裏閃現又消失。
搖頭打消掉那個念頭,取出要換的衣服。
脫掉西服上衣,解下微微鬆開著的領帶,掛在椅子上。襯衫的扣子從上到下地解開,剛脫下來,突然休息室的門打開,琴理走進來。
「那個,美彌。剛才說的難道…………呀!?」
注意到裸著上半身的美彌古,連忙轉過身去。
愣在那裏的美彌古,也注意到自己的樣子,
「對、對、對不起……」
「嗯嗯~。我才是……突然闖進來」
琴理背對著美彌古,想要說什麼,卻又把話咽回去。背後響起美彌古換衣服時發出的衣服摩擦聲。
過了一會兒,美彌古,
「對不起,琴理。已經可以了。麵向這邊」
琴理慢慢地轉過身,辯護律師衣著的美彌古站在那裏。
富有光澤的絲絨材料的黑色披風大衣。中間固定衣服的是,象征著鷹的銀色徽章。琴理眨了眨眼。剛才還是高中生模樣的美彌古的臉上,散發著文靜、成熟地氣氛。
是籠罩著爽快的緊張感的、特別辯護律師的樣子。
「美彌、好厲害……」
琴理雙手舉到胸前,啪啪啪……地拍手。
美彌古不好意思地,
「是因為服裝的關係。……比起這個,什麼事?是想說什麼,才進來的吧」
「啊,嗯……」
琴理,躊躇地說。
(剛才的,是在說和我做的約定嗎?是想這麼問的……可是變得膽怯起來了。看到、這麼出色的樣子……)
琴理搖搖頭,
「嗯嗯~,沒什麼。快走吧!」
「啊啊,嗯」
美彌古點頭,回響著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緩緩地走出房間。
相反悠回到休息室裏,把看起來很重的資料箱子單手輕易地舉起來,大步走出去。在樓道上轉身麵向琴理,
「走吧」
「唉?」
「辯護方的人,可以去旁聽席。」
琴理點點頭,急忙朝著悠的背影追過去。
咚……!
東京特別法院的法庭,響起落槌的聲音。
天棚上畫著宗教畫的拱頂法庭。中央最高席位上坐著法官,那下麵坐著書記官。而那左邊排列著陪審員的坐席,男女老少、各種各樣的陪審員,露出緊張的表情坐在那裏。
左邊有檢察官一方的坐席,負責這次事件的檢察官市井征一郎閃耀著銀邊眼鏡,挺胸抬頭的坐在那裏。在他旁邊坐著兩名他的助手在翻著資料。右側是辯護方的坐席,菅野和哉一個人不安的坐在那裏。那旁邊的椅子是空著的。感到不安,多半是因為他的辯護律師還沒到吧。
四個角落裏穿製服的衛士眼睛炯炯有神。中樓的旁聽席上,本來應該擠滿了人,因為成了非公開的,除了雨之森悠和田中琴理、還有隔了幾個位子盤腿坐著的花枝比沙子刑警以外,其餘都空蕩蕩的。
法官席上年老的法官提高嗓門。
「現在開始,進入本案件的公審。全體,起立!!」
聽了年老的法官的叫聲,法庭內的所有人都一齊站起來,看向法官。
恢複了安靜的法庭裏,響起吱吱—地開門聲。所有人都看過去。
飄揚著黑色的披風大衣,美彌古緩緩地走進來。
姿態端正,眼睛直視著正前方,朝辯護席走去。
四處傳來「那就是,那個天才少年嗎……」「好小啊—」「不過看起來很聰明……」等等低聲私語的聲音。法官「肅靜!」,再次敲響法槌。
在整個法庭的注目之下,美彌古堂堂地走過去坐在辯護席上。
法官用銳利的目光瞪了美彌古一眼之後,大聲喊道。
「全體,入座!!」
同時響起嘩嘩地入座的聲音。
和哉仿佛要貼在美彌古身上般靠過來低聲細語道。
「還以為不來了呢。相當害怕呀,我…………。這也太晚了吧,律師先生」
「沒問題,放心吧」
聽到美彌古平靜地聲音,和哉眨了眨眼,沉默起來。
(這家夥,和前幾天的氣氛不一樣啊……。好像,帥氣的,律師先生的感覺)
公審就要正式開始。
年老的法官朝檢查官席看去。
「首先,從檢察官一方開始開庭陳述」
「是」
市井檢查官站起來。
麵向陪審席,開始主張上訴菅野和哉為這次連續異常殺人事件被告的經過……
「各位,作為慘無人道的事件來說,本案的經過非常簡單。坐在那裏的青年……菅野和哉,隻是為了自己的快樂,殺了四個毫無關係的人,並褻瀆他們的屍體。請閉上眼睛想一下……你的家人、戀人、珍貴的朋友,如果成為犧牲者的話,能原諒嗎。如果,把他解放到社會中去……」
停頓了一下。對著睜開眼睛的陪審員們,用滲入人心的聲音,
「下次被殺的,很可能就是對你很重要的人。不……說不定是你自己」
法庭內一片寂靜。
菅野和哉有些坐不住了,
「不、不是的……。那家夥,盡說些隨便的話!」
像是在安慰他一樣輕輕地敲了一下和哉的後背,接著美彌古站起來。
輕輕地飄動著披風,向前走。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陪審員席的前麵,停下腳步。
「各位。請閉上眼睛……」
露出還要閉眼啊、地表情,陪審員們閉上眼睛。
美彌古用平靜地聲音說。
「因為無辜的罪名,進過監獄的?沒有吧。我也沒有。因為這個國家是受法律保護的法治國家,那種事情不可能發生。但是,現在,在我們麵前,有個青年要遭遇那種情況。他隻不過是偶爾經過現場而已。但是,被急於立功的警察……」
瞅了一眼旁聽席上的花枝比沙子。比沙子哼了一聲轉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