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一下一下叩著桌腳,極力平緩著自己的情緒,緩緩道:“我還能疑心是誰?不過是想起當年驚蟄的時候,怡嬪宮裏突然掉下條蛇來。你不覺得事情有些關聯麼?”
惢心凝眉道:“小主覺得,害咱們的人就是害怡嬪的人?那事兒本來就是一氣的。”
如懿微微點頭,看著廊下叢生的雜草蕭蕭,黯然道:“隻是如今我們哪怕想到了是誰,也沒有辦法。隻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要不明不白丟在這兒就是了。”
主仆倆默默地守著,照舊過活,到了午後時分,卻見外頭一包東西“啪”地丟進來,如懿正在院中晾曬衣服,拾起一看才知道是淩雲徹丟進來的一包雄黃。她感念他的細心,更兼昨日救命的勇氣,也不管他在不在,對著角門邊便誠懇道了聲“多謝”。
自進了冷宮,如懿滿心的怨恨與不甘,更兼對世人冷了心腸,除了海蘭與惢心之外,再加上如今一個江與彬,其他人是一個不信,一個不聽。無論誰落在她心裏,都是帶了當初害她的疑影的。可是經了昨夜那一番事,即便是再冷的心腸,也不覺生了一份暖意,仿佛一點涓涓的細流,潤澤了幹涸的心扉,叫她知道,這世上總還有熱心腸願意對人好的人。
或許這一點溫暖,足以讓她覺得人世蒼涼,不那麼風寒逼骨了。
如懿這樣想著,淩雲徹卻沒那麼福氣了。這一日傍晚他去領自己和九宵的那頓晚飯,才走到冷宮的甬道口,不知道哪裏闖出來幾個力大無比的侍衛,把他摁倒在地,隻問了一句:“你便是淩雲徹?”
雲徹才答應了一聲,那拳頭便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上來。他是宮裏混久了的人,知道一定是哪裏得罪了人,也不敢分辯,隻護住了要害咬著牙一聲不吭。那拳頭落下來如雨點一般,每一下都是下了狠手的。起初還覺得痛入骨髓,漸漸也麻木了。就像他一直以來的生活,除了忍耐,還是忍耐。因為反抗,隻會招來更大的痛苦。
好一會兒,那幫侍衛看他乖乖承受,也不反抗,便也打累了收手。其中一個趾高氣揚道:“知道為什麼打你麼?”
雲徹抱著頭伏在地上,一時也爬不起來,隻道:“小人無知,請大人指教。”
另一人“嘿”了一聲道:“原來你還真是個糊塗的!當你有幾個膽子呢,連咱們小主的事都敢得罪!還打算英雄救美,哪天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領頭一個抱著肩膀,冷笑道:“咱們小主如今是有皇子的,誰敢不睜開眼睛看看清楚,敢擾了她的好事。真當是不要命了!這次權當你是無知,以後你就牢牢記著,你在冷宮隻管是守門的,要是連救命的事也管,便是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了。”
說完,幾個人一使眼色,便四下散了。
雲徹伏在地上,緩了半天的勁才爬了起來,試著動了動手腳,發現還好沒傷了筋骨,便慢慢往廡房裏走。九宵見他這個樣子回來,也嚇了一大跳,來不及去問晚上的飯菜如何,忙要拉了他細問。雲徹簡短應付了幾句,便趕緊找出傷藥來自己抹了。夜間旁人問起,隻說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人,便也應付過去了。
次日傍晚時分,趙九宵看他受傷,便幫著去領晚飯。
雲徹坐在門口,身上的傷雖沒傷及筋骨,卻輾轉反側痛了一夜,他沒有睡好,便覺得疲倦難耐,心中更含了一包窩囊火氣無處發泄,深悔自己那日莽撞進去救人,白白連累自己挨了一頓打。
他正懊惱,隻聽身後的門上篤篤幾聲響,有年輕女子輕聲喚:“淩雲徹。”一包薄薄的東西隔著牆頭“嘩”地飛落下來,他順手撿起一看,卻是一雙鞋墊子,針腳納得又細又密,顯然是新納的。
雲徹心頭微微一暖,自從他入宮當差起,便再沒人替他納過一雙鞋墊了。他一笑,牽動嘴角的傷,不覺生了幾分懊惱,更兼了一分難以言說的畏懼。他抬起頭,看著甬道之上細細窄窄的一痕天空,灰撲撲的,好像隨時會變成一條勒死人的繩索,套在自己的脖頸上。他一狠心,隨手將鞋墊從牆頭拋了進去,以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口氣冷冷道:“自從進了宮就沒穿過別人送的鞋墊,怕穿上了走到閻王跟前去。”
裏頭輕輕笑了一聲,忽然笑聲止住,換了一種驚疑的口吻:“你的臉怎麼了?”
想是裏邊的人看到了他臉上的傷,他索性也不瞞著,粗聲粗氣道:“那天是我莽撞了。隻想著你們的命,忘了自己也是一條命。”
有片刻的沉默,如懿已經明白過來,雖然明知他看不見,卻也是深深一福到底。“抱歉,是我們連累你。”她輕聲道,“傷要不要緊?”
雲徹聽她並未因自己的嗬斥與粗暴而負氣離去,轉念想見當日救與不救,原在自己一念之間,如何能怪旁人,心下便先軟了幾分,換了稍稍溫和的口氣:“不要緊,都是皮外傷。”
如懿鬆一口氣:“那就好。否則我與惢心心裏更加過意不去。那麼,知道是什麼人打的麼?”
雲徹猶豫片刻,想起領頭一個侍衛的話,便道:“他們說了一句,什麼有了皇子的小主,其他我便不知道了。”
如懿心頭悚然一凜,便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她撿起那包鞋墊道:“這雙鞋墊是惢心納了一個下午的,還望你能收下,也算我們盡一點感謝之心。”
雲徹想了想道:“如果再加一瓶跌打藥給我,就算是謝我了。”
如懿聞言,不覺含笑:“那就謝過淩侍衛了。”
如懿回到房中,囑咐惢心挑了一瓶最好的跌打藥和鞋墊一起送出去,自己隻是坐著出神。惢心回來見如懿隻是坐在桌前發怔,便道:“小主這是怎麼了?”
如懿淡淡道:“我隻是聽淩雲徹方才說起,說打傷他嫌他多管閑事救人的人說起,是有皇子的小主吩咐他們做的。”
“有皇子的小主?”惢心臉色微微一變,“宮中有皇子的小主,隻有純妃和嘉嬪,難道是她們?”
如懿隻是沉默不語,惢心越發猜疑道:“純妃有大阿哥和三阿哥,可是她一向與我們還算親厚;嘉嬪雖然不太與咱們來往,言語上又厲害,喜歡落井下石,拔尖搶乖,但比起慧貴妃她們,也算不上有什麼深仇大恨。難道會是她?”
如懿搖頭,給自己斟了一杯白水,慢慢道:“如果你受了我的指使去害人,會不會當著人家的麵提起是誰指使的?哪怕是含含糊糊的影子話都不會落下。”
惢心即刻明白:“小主是說那些人是故意的?”
如懿微微一笑,看著杯中的白水道:“水至清則無魚。凡事太分明,反而落下疑影。她們非要給我來這一招移禍江東,反而告訴我是哪些人更可疑。”
惢心愁眉歎了一聲:“可惜咱們知道歸知道,也不能如何防範,隻能求菩薩保佑,讓她們無心顧及咱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