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年前楚魚被困陵墟,謝羲幾欲發狂,他又何嚐不是,聽聞了消息便趕到了玉華宗。他知道謝羲瘋了,不是聽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聞,而是親眼所見。
他在陵墟外也等了半月,期待著某一日清晨,他睜開眼時,楚魚就會從陵墟裏走出來,臉色冷淡地看看他和謝羲,再像小時候那般,走到他身邊沉默地看著他。
他覺得自己差不多也要瘋了的時候,傅重儀趕來,金針刺穴,讓他稍微清醒。可惜謝羲陷入魔障太深,完全喚不醒,祖父祖母親自出關來將他帶了回去,好一番說教後,沒過多久,正魔大戰爆發。
楚魚是因為魔修才被困在陵墟裏的。
楚聲毫不猶豫提劍上陣,沒想到才一到金河,就遇到了傅重儀,仍舊是春風般和緩的笑容:“楚公子,許久不見呀。”
楚聲不明白傅重儀為什麼要陪著他,跟在他身側。長達十年,隻要是在戰場上,傅重儀就會在他身側。楚聲忍不住問出來,傅重儀就笑道:“當初因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冒犯擷取芳唇,心裏愧疚,多少補償補償。”
……那件事其實還得多謝傅重儀,否則楚聲不是自殺以護清白,就是被魔女抓去生孩子了。楚聲的臉皮薄,實在沒好意思把話說出來,知道那些體貼入微的照顧都是補償,又有些若有若無的失望。
雖然他表麵上還是沒什麼好臉色,心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偏向了傅重儀,不會拒絕和他一同出入,甚至還會覺得頗為心安。
這不是什麼好趨勢,楚聲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不去外露什麼。潛意識裏有聲音在告訴他,如若他對傅重儀笑了,那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可是……父母雙雙出事後日日沉默撫慰的眼神,發現他受傷中毒後擔憂忙碌的身影,慢慢占據著他的目光,仿佛慢慢被拖入深淵,漸漸的……萬劫不複。
可是楚家需要他,他知道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兩人間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和平,誰也不戳破。
直到某一次毒發時太過痛苦,楚聲下意識地要抗拒傅重儀,傅重儀忍無可忍,捏著他的肩膀低吼著說出了隱藏在兩人心底的秘密。
楚聲有些驚懼,他是楚家新的家主,父親尚未複活、祖父祖母仍在閉關時,他肩負著楚家的命運。
這一路上有多少艱巨痛苦,他都得一個人擔。或許會有人來和他一起承受,但是那個人,不能是傅重儀。
傅重儀顫抖著要親吻上他的唇時,被他推開了。
可是再怎麼抗拒,傅重儀都會跟上來,楚聲不知道該怎麼讓他死心,隻能漠然忽視他的所作所為,不去看、不去聽,如此便可不去想。
可是一切都崩潰在楚魚墜入魔淵的那一刻。
雖然靈魂玉牌內光點猶在,可是魔淵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與閻衡魔君有淵源的楚家後人自然比其他人要知道得多,他甚至不忍告訴謝羲——楚魚應該回不來了。
楚聲爛醉在楚家的酒窖,迷迷糊糊時聽到了酒窖的門被推開的沉重嘎吱聲,他勉強抬起醉眼看去,模糊見到門口逆光的修長身影。那人一步一步走近他,沉默著坐到他身邊,將他攬到懷中,看了看他腳邊亂七八糟堆了一地的酒壇子,頓了頓,撿起其中一個,搖了搖,發覺裏麵還有酒,毫不避諱地貼到唇邊,仰頭將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
“難過時叫我。”
楚聲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就算做不成命中之人,做朋友總可以吧?楚聲,你難過時叫我來陪你喝酒,可以嗎?”
楚聲混混沌沌,隻覺得攬著他的人可靠又溫柔,見他的唇輕輕開合著說著讓他自己難過的話語,腦中一熱,仰頭便貼上了他的唇。
雙唇相貼,俱是燙人的溫度。
傅重儀隻是頓了頓,便忍不住按著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難得的吻,唇舌纏綿,嚐著對方口中清冽醉人的酒香。一切差點控製不住時,傅重儀猝然驚醒,喘著氣推開楚聲就想離開,卻被楚聲一把拽了回去。兩人糾纏到一起,在黑暗的酒窖中能清晰聽到對方的呼吸。
夢寐以求,求之不得。
被傅重儀壓倒在地時,楚聲心底在叫著反抗,手卻顫抖著環上他的脖子,喃喃叫他的名字。
他似乎是清醒著的,又似乎醉著。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能這樣做。可是卻又醉著,不忍伸手推開,甚至想擁緊身上的人,讓兩人最後那一絲距離消失。
糾纏著親吻,十指相扣。進入前,楚聲聽到傅重儀的聲音,像是壓抑著痛苦:“……楚聲,你會後悔的。”
那日突破了最後的防線,醒來後楚聲卻冷靜得出奇,頹廢多日後,也終於推門而出,沒有多說,直接帶上人往金河前線去。
再相見時,兩人隻是淡淡相對,誰也不會提及那甜膩狂亂的一夜。
即使楚聲這次是徹底無視傅重儀,傅重儀仍然無怨無悔地跟在他身後,可是什麼都有結束的時候——
這條手臂,是傅重儀給他的,最後的饋贈。
傅重儀要離開了。
楚聲頭一次覺得肩負在自己身上的種種,都不過爾爾。傅重儀予他情深,以這一臂來作了斷,可是十幾年的相伴,就算不曾說出過口什麼,他也不可能輕易離舍——
就算辜負了父母的期待,他也,不想再辜負傅重儀了。
不眠不休地將近小半月的趕路,楚聲體內的靈力枯竭,亂成一片,跨入傅家大門時,差點跪下去。
傅家的人看到楚家家主一身狼狽地衝入傅家時,全部懵然。楚聲還記得拱手當時作了禮,便去找傅重儀。
暮色四合,落日熔金。他推開大門時,就見到靠坐在樹下的青年,雙眸緊闔,臉色蒼白如雪。一隻袖子空空蕩蕩,隨風飄搖,另一隻手抱著懷裏的狐狸,安安靜靜,沒有聲息。
他的手,在楚聲身上。
楚聲慢慢走近傅重儀,隻怕腳步聲稍微大一些都會驚跑了他,走到他身邊時,已經是滿身大汗,唇微微顫抖,小聲叫:“……傅重儀?”
傅重儀的身子僵了僵。
良久,他才睜開眼,看到楚聲,眸底飛快流逝過一絲痛苦,卻還是微微笑起來:“楚家主,怎麼偷閑跑來了臨瀾?前線戰事如何?不是……說好了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