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年羹堯處理完軍務之後,又來到陶先生的帳下敘話,陶先生開門見山地說:“羹堯呀,你為國家的統一,立下了汗馬功勞,為家鄉父老帶來榮譽。為師敬佩你!但是,你濫殺無辜,你想到自己有過否?”
年羹堯從來沒有聽到誰敢如此跟他說話,當時臉色就變了,好在眼前敢跟他直言不諱的這位老人是他的恩師,否則,他手起刀落,後麵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了。當時,年羹堯強壓住怒氣,他問陶先生何出此言?年羹堯說:“敢問先生,我作為領兵的將帥,若無殺伐的威嚴,能脅服敵寇、威鎮刁民嗎?”
陶先生十分平靜地說:“對待敵寇,是要以武力脅服之。但是,也可以威德並行,促其歸順。你在一怒之下,竟殺害無辜的下屬,如那個爆炒牛柳的廚娘,已冤死在土井裏,這當如何解釋呢?”
年羹堯眉頭皺起,說:“先生應當知道,對於射箭者,必須要求射中靶心,對於士卒和草民,必須要求執行命令,而且絲毫不差。”略頓,年羹堯又說:“為了嚴肅軍令、政令,殺人是難免的。”
陶先生問他:“隻為一道菜炒得不合口味,就可以大開殺戒?”陶先生的話直戳年羹堯的痛處。
年羹堯不高興了,他沒等陶先生把話講完,便滿臉怒色地站起來,瞪圓了雙眼,極不禮貌地瞥了陶先生一眼,說:“重細節而忘大任,是所有孤陋寡聞的迂腐書生所為!”言外之意,他陶先生過於迂腐了。說話間,年大將軍情不自禁地把手握到腰間的劍柄上。
可以想到,陶先生若不是他年羹堯聲勢浩大地從內地請到西北來,換一種方式,敢在年大將軍麵前如此講話,是怕是有一百個腦袋,也該縱然落地了。
陶先生看到他昔日的學生如此冷酷,一時間有了心寒之感,他隻好轉用溫和地語氣說:“羹堯,且不談你的行為對於國家如何,我隻是怕你失之民心,放縱自己,日後造成天怒人怨!”
陶先生這話的意思,是為他學生的前途擔憂。沒料到,這樣的話,年大將軍更不願意聽了,他衝著陶先生哈哈大笑一通,說:“恩師多慮了,我年羹堯,可以說是獲得“天寵”的幸運者,何必為前程而擔憂?”
年羹堯說的“天寵”,就是當今的雍正皇帝對他特別信任。為了消除陶先生的顧慮,年羹堯告訴陶先生:自從雍正皇帝封他為撫遠大將軍,宣詔將川、陝、雲、藏的總督、巡撫、提督以下以至朝廷親派的隨軍官員的擢陟廢黜大權,全部交由他年羹堯掌管。年羹堯每次入朝晉見皇帝,大臣們都奉命在玉階前列隊跪接,還有一件更值得年羹堯得意的事,那就是雍正皇帝親手剔給他一件皇袍馬褂,讓他擁有大清皇室的權威,那還了得!
麵對年羹堯的侃侃其談,陶先生的心裏卻冷透了,這位老先生不僅深深地感到今天的年羹堯,已經恃寵驕固到昏聵的程度。
盡管如此,陶先生還是語重心長地勸誡年羹堯,說:“羹堯呀,我雖然一生無官,卻也看透官場的風雲變幻。自古以來,凡受寵於上者,可能是福,也可能是禍,因為受寵於上,極易目無左右,從而放縱橫行,以致視自己為尊貴,視平民為草芥,長此以往,於同僚必引起眾妒,於下屬必激起共憤,終有一天,將招致大禍。”略頓,陶先生又說:“聰明的人,一旦察覺自己受寵於上,便警惕自省,修身自勉,以免左右與下屬眾叛親離。”陶先生說著說著,竟然老淚縱橫。可是年羹堯並不領情,他憤然起身,握緊佩劍的把柄,說:“好了,我有要事,陪不得你老閑話”說完,掀帳而去。
次日,陶先生主動提出來要回故鄉去,年羹堯也沒有久留,備了些銀兩,草草地打發陶先生上路了。
陶先生回到家鄉後,隻給村裏的孩子們留下一段兒歌,便遠走他鄉,隱姓埋名,不知去向。隻是那首兒歌,村裏的孩子們代代傳唱至今:
天寵乎?人寵乎?恃寵終糊塗。
剝蟒袍,披罪衫,常在一瞬間。
事態的發展,正像陶先生預料的那樣,雍正三年二月,因從多官員的彈劾年羹堯的暴行,雍正皇帝終於龍顏大怒,以九十二條罪狀,責令自殺,年羹堯的大兒子年富,同時被砍去腦袋,年家上下數以百計的親友親屬,皆受株連,惟獨那位不知去向的陶先生,逃此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