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後奧利婭興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手裏拿著那本紀念冊。第二天紀念冊裏換成了奧利婭的好朋友的相片,而那些官員的照片橫七豎八躺在地上,顯得那麼無助。
科利亞,這位“四品文官”的兒子,則把那些官員的照片撿起來,用顏料把他們的衣服塗成紅色。沒有留小胡子的——他給他們畫上綠色的小胡子,沒有留大胡子的——他給他們畫上棕黃色的大胡子。後來實在沒地方可以塗抹了,他便幹脆把那些官員們從照片上剪下來,在他們的眼睛上釘上大頭針,當做玩具士兵玩起遊戲來。他將自己的“作品”收集起來,準備讓親愛的父親一飽眼福。
“爸爸,您來看呀!這簡直是一座紀念銅像!”
日梅霍夫哈哈大笑起來,搖晃著身子,仿佛自己兒子正做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好了,真應該讓你姐姐學習一下,她應該和你一樣聰明才對。”
勞動、死亡和疾病
——[俄國]托爾斯泰
如果說哪一個古代傳說值得人們去相信,那麼有必要先考慮一下南美洲印第安人的傳說。
他們說,上帝最初造人是使他們沒有必要勞動的,他們既用不著房屋,也無需衣食。他們都能活到100歲而不知道疾病為何物。
一段時間後,上帝去瞧他這些新生的“嬰兒”。這時候他發現人們生活得並不幸福,倒是互相吵架,各顧自己,各自之間沒有一點愛護與關心,埋怨與詛咒彌漫著整個天空。
這時候上帝告誡自己:“這是他們各自分開生活的結果。”為了改變這種狀況,上帝就把事情安排成這樣:為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人們一定要好好勞動與工作。為了免去受凍挨餓之苦,他們就不能不建造住處,挖掘土地,栽種果樹和穀物了。
“有了勞動協作一切才會真正變好。”上帝心想,“要是他們都是孤身一人,他們就造不了工具,伐不了樹,運不來木材也蓋不了房子,種不了地也收不了莊稼,紡不了紗、織不了布也做不了衣服。慢慢地他們就會明白,隻有團結起來一起勞動,工作才會做得更好,他們的收獲就會越多,生活就會越好。這樣就會使他們更加堅定信心,彼此協作,共同做好事情。”上帝按照想法作了安排。
又過了一段時間,上帝又來看人們的生活情形,看看他的孩子現在是否幸福了。
而這一次令上帝更加沮喪,因為他發現人們生活得比以前更糟。他們勞動在一起(那是不得已的),但也不是大家都在一起,團體之間為了彼此的目的,你搶我奪。不停的鬥爭讓他們變得更加無情與凶殘,而且生活並未因此而轉好。
上帝很快又有了新主意,他決定把事情安排得讓人們都不知道自己的死期,而隨時又都有可能死,並鄭重其事地將這個消息告知了他的兒女們。
“如果人們知道自己隨時都會死亡,”上帝心想,“人們就會將自己有限的生命用來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然而,上帝不得不承認他這一次又失敗了,因為當他又來察看人間的情形時,他看到孩子們的生活竟然絲毫沒有起色。
由於知道人隨時會死這個事實,一部分人便抓緊時間征服了另一些人,成為了所謂的強者。而後殺掉其中一些人,又用死去威脅另外一些人。結果是最強的人和他們的兒孫後代都不勞動,閑散得百無聊賴,而那些弱者卻必須拚死命地幹活兒,長年不得休息。仇恨已然演變成了質的對立,不快樂的生活伴隨著人們度過一天又一天。
看到這些,上帝決定使出最後一招來補救了:他把各式各樣的病魔派到了人間。上帝認為,病魔襲來或將要來臨的時候,他們就會懂得,那些身體強健的人應該憐憫並且幫助那些患病的人,隻有這樣,同樣的愛心會在同樣的情況下來光顧你自己。
上帝又走了,但是當他回來看看人們有了得病危險以後的生活情形時,他已徹底失望了。上帝的本意原是要讓疾病使人們聯合起來,現在呢,事實恰恰相反。那些強健得足以迫使別人勞動的人,得病時就強迫不如他們的人來侍候自己,但是別人得病時,他們並不會釋放一絲一毫的關心與幫助。那些被迫替別人勞動、在別人生病時又被迫去侍候他們的人,工作是如此地勞累,甚至當他們成為病魔的寄生體時,都無法騰出時間去對抗它。為了使患病的病人不致妨礙身體強健的人行樂,人們就把病人和健康的人的房子遠遠分開。實際上隻要有一點點的憐愛與關懷,哪怕是一絲一毫也可以相應地減輕病者的痛楚,而現在這些病人隻有在他們的房子裏受苦,死在雇來看護他們的那些人的懷裏了。這些雇來的人不僅沒有熱情,甚至還帶著厭惡的心情。病菌的傳染使人們不得不做出更多的隔離措施,而這一切使人與人的間隙越來越大。
此時,上帝真的生氣了:“如果這一招還不能使人們懂得他們的幸福所在,那麼就讓苦難來教訓他們吧。”上帝放棄了人們,同時也放棄了手中的苦難,將它撒向人間。
被撇下的人們顯得很孤獨,他們開始反省,並逐漸開始明白,他們大家是應該,而且也是可以過得幸福的。隻是到了最近,才有少數幾個人懂得,勞動應該是快樂的而且要積極主動。它應該是使所有的人都聯合起來的共同的樂事。他們開始懂得,麵對死亡,大家唯一合乎理性的事,就是在團結和友愛中度過我們有生之年的每分每秒。他們開始懂得,病魔來臨時,團結友愛比彼此隔開要有效百倍。
白菜湯
——[俄國]屠格涅夫
瓦西亞是這個村莊裏一名年輕有為的男子,然而他現在永遠地安息了,當然母親無法去陪他。農家的不幸遭遇被地主太太知道了。為了安慰這可憐的母親,地主太太決定去展示她那女性獨有的同情心。
那母親在家裏。
屋子裏空蕩蕩的,隻有中間有一張破木頭桌子,母親穩穩地坐在那裏,伸著右手,不慌不忙地從一隻漆黑的大鍋裏盛起稀薄的白菜湯來,一勺一勺地吞下肚裏去,她看上去嚴重營養不良,臉色像是得過肝炎一樣。
她的臉頰很消瘦,顏色也陰暗,眼睛紅腫著。然而她的身子卻挺得筆直,直得隻有在教堂才能見得到。
“天呀!”地主太太想道,“她在這種時候還能夠吃東西……她們這種人真是沒肝沒肺,鐵石心腸!”
這時,一些回憶浮上心頭。幾年前,她死掉了9歲的小女兒,她很悲痛,她不肯住到彼得堡郊外美麗的別墅去,她寧願在城裏度過整個夏天。而眼前這個母親竟把白菜湯看得比他兒子的死還重要!
至此,地主太太實在忍不住了。“達地安娜,”她說,“主呀,你真叫我吃驚!難道你真的不愛你兒子嗎?你怎麼還有這樣好的胃口?你是如何在這個時候吞下那些讓人倒胃口的白菜湯的?”
“我的瓦西亞死了,”婦人黯然地說,悲哀的眼淚又沿著臉頰流下來,“自然我的日子也完了,我活活地給人把心掏了去,然而湯是不該糟蹋的,裏麵還有鹽呢。”
地主太太無言以對,心想:“真是活見鬼了,那不過是鹽而已嘛!”
幻想曲
——[前蘇聯]高爾基
清晨陽光普照的時候,樹上的麻雀就像久違的友人一樣,抓緊一切時間來吵鬧。鄰家房頂的馬頭形木雕上,蹲著一隻令人尊敬的烏鴉,他一麵傾聽這些灰頭土臉的小鳥兒的談話,一麵妄自尊大地搖晃著頭。充滿陽光的空氣,把每一種聲音都送進我的房間:我聽見溪水潺潺的奔流聲,我聽見樹枝輕輕的簌簌聲,我聽見屋外的小鳥正在談論著什麼,而此時,我正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裏。
“唧唧——唧!”一隻老麻雀在對他的同伴說,“一切又過去了,春天始終會為我們而來的……難道不是嗎?唧唧——唧唧!”
“烏哇——是事實,烏哇——是事實!”那隻烏鴉故做瀟灑地表明自己的想法。
這種笨鳥一向隨聲附和,沒什麼主見。她像大多數烏鴉一樣,天生就是一個白癡,而且膽小得很。然而,她在社會上占有一個美好的地位,每年冬天她都要為那些可憐的寒鴉和老鴿子舉行某些“慈善”活動。
相比之下,外表隨便、內心崇尚自由的麻雀則顯得優秀得多,聰明就更不必說了。他們在烏鴉旁邊跳來蹦去,裝出尊敬的樣子,但在內心的深處,他們明白烏鴉的醜行,並且私下認為在背後說她們點壞話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這時,在窗簷上的一隻年輕愛打扮的公鴿,正熱情地說服那隻靦腆的母鴿:
“我是愛你的,你應該明白,沒有你的愛,我會因為孤獨與絕望而在生死之間掙紮。”
“我尊敬的夫人,我要告訴你,金翅雀們飛來啦!”麻雀稟報說。
“烏哇——事實!”烏鴉不知趣地隨聲說道。
“看來那幫吵吵鬧鬧、來往穿梭的金翅雀真的來了,這是一群永遠不能安靜下來的鳥兒!何況還有尾隨其後的山雀……正像往常一樣……嘿……昨天,您曉得,我開玩笑地問過其中一隻金翅雀:‘怎麼,親愛的,你們飛出來啦?’可他的回答卻毫無禮貌可言……這些家夥,交談起來完全不考慮官銜、稱號和社會地位……我呢,不過是一隻家雀……”就在這時候,從房頂的煙囪後麵,突然出現了一隻年輕的大公鴉,他壓低嗓門報告說:“作為大家的監督者,我必須不辭勞苦地細聽各處動物的交談,並且嚴密注意他們的行動,我榮幸地報告諸位,即上述金翅雀們,正在不自量力地談論著大地的複蘇與冬天的離去。”
“唧——唧唧”麻雀叫了一聲,忐忑不安地望著這個告密者。而烏鴉則善意地搖晃著頭。
“我想你應該明白,春天和冬天是在不停地交替著……”老麻雀說。
“至於講到整個大自然的蘇醒——這……當然,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假如這能得到那些主管部門許可的話……”
“烏哇!是事實!”烏鴉說道,它感激地看了這邊朋友一眼。
“這話真是太完美了,當然,仍有一點遺漏,”大公鴉又繼續說,“上述那些金翅雀,對他們要飲水止渴的溪流——據說有些混濁——表示不滿,其中有幾個甚至膽敢妄想自由……”
“啊呀!真是不知滿足的家夥!”老麻雀叫喊道,“這是由於他們年輕無知,說起話來不管不顧。我也有過年輕的時代,也曾經夢想過這一切!”
“夢想過——什麼?”
“夢想過憲——憲——憲——憲——憲——”
“憲法?”
“隻是夢想過!隻不過是夢想而已,先生!不用說——曾經有所夢想過……但是後來這一切都隻能化作一團泡影,出現了另外一個‘它’,更為現實的‘它’……嘿——嘿——嘿!您知道,對不起,對麻雀來說,這點也許比夢想更有吸引力。”
一聲不同凡響的清脆的叫聲劃破天空。在菩提樹的樹枝上,出現了一隻四等文官灰雀,他體諒下情地向鳥兒們點頭行了個禮,就聚在一起相互交談:“哎!先生們,你們沒——沒有注——注意到,空氣裏有股氣味嗎?哎……”
“春天空氣的氣味,大人閣下!”麻雀說,而烏鴉鬱悶不樂地把頭一歪,用溫柔的聲音叫了一聲,好像綿羊在哞叫:“烏哇——是事實!”
“噢,是嗎?那天我親愛的世襲的鴟鴞兄弟也是這樣發表言論的,當時,我們正在打牌。我就回答說:‘讓我們看一看,聞一聞,弄個明白!’我說得很有道理吧?”
“那當然了,要不然,您怎麼會是大人閣下呢?”老麻雀畢恭畢敬地表示意見,“大人閣下,任何時候都必須等一等……”
這時,碧空中落下一隻雲雀,落在花園裏融雪的地麵上,他憂心忡忡地在地上跑來跑去,喃喃地說道:“天亮了,天亮了,……黑夜發白了,黑夜顫抖了,於是沉重的夜幕,如同陽光下的冰塊,漸漸消失。我們將以愉快的心情充滿希望迎接明天,迎接自由……”
“這——這是一隻什麼鳥兒?”灰雀眯縫起眼睛問道。
“是雲雀,大人閣下!”大公鴉從煙囪後麵探出頭來嚴肅地說。
“是詩人,大人閣下!”麻雀又輕快地說道。
灰雀斜眼看了看這位詩人,嘰嘰喳喳地叫道:
“討厭……真是一隻討厭的下流貨!什麼明天,什麼太陽,什麼自由,是這樣的吧?”
“對,大人閣下!”大公鴉肯定了一句,“他是想在年輕的小鳥兒心中,喚起那些毫無根據的希望,大人閣下!”
“既可恥又……愚蠢!”
“完全正確,大人閣下,”老麻雀應和著,“愚蠢之極!閣下,那麼不著邊際,不明確的自由,真是讓人莫名其妙!”
“可是,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你自己也曾經號召大家向往過它?”
“烏哇——是事實!”烏鴉突然叫道。
麻雀感到有些狼狽不堪。
“是的,大人閣下,我確實有一次這樣號召過……我是說應該有一次……但也許……”
“啊……那是怎麼回事?”
“您知道我並不是那種人,是的,我不是的!那是因為……大人閣下!那是在葡萄酒熱氣的影響……也就是說,在它的壓力之下……而且是有限製地號召的,大人閣下!您一定會明白的!”
“標語是怎麼說的?”
“自由萬歲!”然後立即大聲地補充了一句:“在法律限製的範圍以內!”
也許可憐的老麻雀此時求助烏鴉是個明智的選擇,於是,它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向烏鴉望去。
“對,大人閣下!”烏鴉回答道。
“我,大人閣下,作為一隻七等文官老麻雀,遵從命令,服從指揮,當然是聽從您的指揮才是我的目標,其他的什麼自由,並沒有列入我榮幸任職的那個部門的研究範圍之內。”
“烏哇——是事實!”烏鴉又叫了一聲,要知道,不管她肯定與否定,對她沒絲毫影響。
其間一條條溪水正沿著街道在輕快地流淌著,它們輕聲唱著關於大河的歌曲,唱著在明天的某一個時候,它們將在廣闊的海洋中彙合,而後過著重複但又快樂的日子!
在花園的角落裏,在老菩提樹的樹枝上,坐著一群金翅雀,其中有一隻帶有鼓舞力地正向同伴們唱著他從什麼地方聽來的一首關於海燕的歌。
誘餌
——[前蘇聯]左琴科
人們常說:“坐火車不坐車尾,乘公車不坐車頭。”在選擇電車方麵我支持後者。
因為後車廂的乘客多半是些好心腸的人。
比起後車廂,前車廂就顯得毫無樂趣,鬱悶難受,而且老擔心踩了人家的腳;在掛車裏倒是自由自在、心情愉快,隻要沒有你特別討厭的人,基本上你不會去踩別人的腳。
而且後車廂的人們特別健談,和他們呆在一起總能聽到許多奇聞趣事,偶爾聽到些哲學、古文學方麵的談話也不會讓人覺得厭煩。
前不久我乘坐四路電車。坐在我對麵的是兩個農民,一個拿把鋸子,另一個拿著啤酒瓶。酒瓶是空的,這人拿在手裏,不是手指輕彈著不成曲的聲音,就是左腳還跟著聲音一下一下地打著拍子。
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位農婦,披著紅色的頭巾。她神情倦怠,毫無生氣。她的眼睛總是緩慢地睜開,然後閉上。農婦旁邊放著一包東西,用報紙包著,上麵還捆了繩子。這包東西放在離她一尺的地方。農婦不時斜著眼瞅它。
“大娘!”我對這位農婦說,“當心那包被別人拿走了。您抱著它會不會更好點呢?”
那農婦厭煩地瞥了我一眼,做了個神秘的手勢,示意我不要多管閑事,接著就又恢複了原來的神情,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又極端不滿地瞅著我說:“你打亂了我的計劃,你這鬼家夥!”
我很生氣,本欲與她理論,但農婦卻接著刻薄地補充說:
“要是我故意把這包東西擱在那兒,你管得著嗎?其實我並沒有打瞌睡,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切都不過是我的圈套呢?”
“可這是為什麼?”我覺得很詫異。
“怎麼,怎麼……”農婦用滑稽的樣子對著我說,“要是我想用這包東西抓小偷呢?……”
乘客們此時都很好奇地看著這一奇怪的人。
“這到底是什麼寶貝呀?”拿酒瓶的那位認真地問道。
“好吧!讓我解釋一下!”農婦說,“也許我是故意塞些破布爛骨頭呢……小偷也搞不清裏麵裝的是啥玩意兒,他見到什麼就偷什麼……這我知道,你們別抬杠,我做這件事情已經有好幾天了……”
“啊?那麼,有人上鉤嗎?”另一個乘客急忙問道。
“難道你認為我會白做這件事而毫無結果嗎?”農婦神氣起來說道,“肯定有……前幾天就有個貪心的女人中了我的圈套,……年紀那麼輕,長得挺漂亮,烏黑的頭發……我一瞧,這女人轉來轉去的。後來,她抓起包就走……‘啊哈!’我說,‘上鉤啦!你這個賤東西看你往哪裏跑。’”
“電車裏容不下那群混蛋!”拿鋸子的那位氣衝衝地說。
“從電車上把他們踢出去有啥用?”一個乘客插話說,“警察局才是他們該去的地方。”
“除了那裏,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送,”那位農婦說,“一定要送警察局……,還有個男人也上了鉤……看樣子他倒像個好人,麵目和善……但仍經不起誘惑。他先抓起包包,拿在手裏,讓人家以為是他自己的。我裝做什麼都沒看見。後來他站起來,悄悄地準備溜開。這時,我站了起來:‘喂!先生,你上鉤啦!’他當時就無地自容了。”
“這麼說,你是用小魚釣大魚啊?”拿酒瓶的人微微一笑,“您一定收獲不小吧?”
“我不是說了嗎,”農婦說,“很多人上當!”
這時電車陡然停住,原來是到了一站,農婦眨了眨眼,望了望窗外,急急忙忙起身下車。
臨下車時,她又氣衝衝地望了我一眼,說:“你打亂了我的計劃,鬼家夥!你在車裏這麼一嚷嚷,很顯然,如果再等下去我也是一無所獲,真不知道怎麼會碰上你這種人!”
她走了以後,有人詫異地說:“夥計們,她幹嘛要這樣呢?是想清除小偷嗎?”
另一個乘客不屑一顧地笑了笑,回答說:
“不,她不過是想讓周圍所有的人都來偷那破包兒。”
拿鋸子的人氣衝衝地說:“陳舊的製度總會在這種人身上表露無遺!”
兩所客棧
——[法國]都德
要知道七月的午後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而我正走在歸途中。酷熱的空氣低低地壓罩著大地,白熱的大道向前延伸,直伸至目力不及的地方,那條路高低不平,滿是滄桑,在橄欖林和樺樹林的園地間,在金輝四射的太陽下,沒有地方讓你感覺涼快,隻覺得燥熱的空氣在振蕩著,周圍隻有昆蟲們不知疲倦地歌唱,令人煩躁,令人不安。我已經在這沙漠中走了兩個小時了,突然有一片白色的房子在我麵前浮現出來,與暗淡的塵土的顏色相比,真是令人眼前一亮。這就是所謂聖維桑的換馬處:五六家農舍,紅屋脊的長倉房和一條幹了的水槽,在枯萎的無花果的矮林中,那小村落的邊界上有兩所大客店,像侍衛一樣守著“城門”。
外形相像的兩所客棧卻展示著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象。大道的那一邊,是一所高大的新建築,盡是熱鬧、生動的氣象,門都敞著,門前停著馬車,汗氣蒸騰的馬已卸下了轡頭,遠客們在大道旁酣飲暢談。庭院裏擠滿了騾馬和車輛,車夫在地下躺著,等候那夜間的涼氣,屋裏溢出狂暴的呼號、詛咒,酒杯在叮當地相碰,拳頭在亂擊著桌子,瓶塞不時地砰發,台球在滾著。但這一切雜音在那動人的歌聲裏都顯得那麼無力。
“美麗的小瑪葛汀,和明媚的清晨同醒了。
手提燦爛的銀瓶,
輕盈地走向井邊去了。”
如果不是眼力極佳,一定不會注意對麵的這座建築也是客棧。大門前亂草叢生,百葉窗扇都已破碎,一株脫皮的冬青樹橫懸在門上,猶如一束用舊了的帽羽,門階上堆著沒有用的破石頭。在這種地方停留喝茶的人,一定不是因為對它傾心。
推開門,四周滿是蜘蛛網,從三個沒有簾子的窗口中透進些微光,使得屋子越顯得讓人無法忍受。幾張顛簸的桌子上麵放著積滿灰塵的破玻璃杯,一張荒廢的球台放置一角,四隻小袋張著口,我想它們一定好久沒有吃到東西了。一張黃色小木床和一張書桌,似乎都在那裏打瞌睡,毫無生氣。嗬,蒼蠅!好多的蒼蠅,無處不是,有幸見到這麼多的蒼蠅,也算是一種奇觀。我推開門時,嗡嗡聲不絕於耳,令人難以平靜,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麵。
在這房子盡頭,窗子附近,有一個婦人緊靠窗子站著,眼睛茫然地向外邊張望,我叫了她兩聲:“喂!女店主!喂!女店主!”
她一定非常老了,從她轉身的動作來看是這樣的,皺痕滿麵,容色灰暗,她戴著一頂打著補丁的長帽子,和我們鄰家的婦人所戴的一個樣。經過仔細觀察,我發現她並不是一個老婦,但重重的悲哀使她完全衰老下來了。
“你要什麼?”她很疲憊地說。
“我想在這裏休息,如果有杯酒或菜那就太棒了。”
她驚愕地注視著我,還是立著不動,像是沒有聽懂我的意思。
“這是個客棧,不是嗎?”我問。
婦人長歎了一聲。
“若你當它是,那就當它是個客棧吧!但是為什麼你不和大家一樣到對麵去呢?那裏才有你們想要的。”
“這熱鬧可不適合我,我願意到這邊來一個人靜靜。”
也不等她的答複,我就在一張桌子旁邊坐下。
確定了我的真實來意,這女店主才顯出忙碌的樣子。她來回走動,開門放風,打開酒瓶,將啤酒倒進剛擦幹淨的杯子裏。看來,在這些活中,最困難的是驅趕那成千上萬隻蒼蠅。今天這裏來了一位客人,顯然是一件驚人的事情。這憂傷的老女人不時停步,又重新走開,我知道她是在竭力為我服務。
隨著她進裏屋的腳步聲,一連串的聲響隨之而來,我聽到她在摸索鎖孔,在開麵包箱,在擦拭盤子,時時傳來沉痛的悲歎和低低的抽泣。
我已經記不起過了多久,我麵前有了一盤葡萄幹,一塊石頭一樣硬的幹麵包,還有一瓶新製出來的美味的酸酒。
“總算做好了。”這古怪的老婦說。她隨即又回到窗口去了。出於好奇,喝酒的同時,我極力和她聊些話題。
“可憐的女店主嗬,不常有人到你這裏來罷?”
“啊!直到今天你還是第一位,比起從前真差得遠了。我們這裏本是換馬的處所,野鴨季裏還要替打獵的人們預備晚餐,終年有牛馬在這裏來來往往,但這好日子隻持續到了對麵那家開張之前。客人都跑到對麵去了,覺得這裏太無趣味。不過說實在的,這屋子裏確實沒有一點兒快樂。我既長得不好看,又愛得病,我的兩個小女孩也都死了。對麵店裏可大不相同,他們終日地歡笑,有一個從阿萊那裏來的女人——一個美貌的女人,衣上鑲著好看的花邊,三串金珠環掛在雪白的脖子上。驛車車夫都是她的情人,所以車夫都把車子趕到那邊去了。她又雇了幾個輕賤的女孩做招待,怎能不得顧客的歡心?各地的少年客都被引誘得神魂顛倒了,車夫們不惜繞著遠道在她的門前經過。但是我呢,終日看不見一個人,除了從窗戶向外看,我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在她冷漠、失落地講述這段故事時,她的前額還緊緊地壓著玻璃,顯然,她很在意外麵的情景。
突然,本就不安靜的大街上變得更加嘈雜異常。我聽見鞭聲在空中爆裂,禦者的角聲鳴鳴,跑到門外的女孩們都喊道:“我愛你們!記得再來!”那裏又發出一種洪亮的歌聲,壓下了別的聲音,就是我剛才所聽見過的:
“她手提燦爛的銀瓶,
輕盈地走向井邊去了,
遠處有三個兵士走近,
這時她還沒有看見。”
這首歌對女主人的影響一定很大,因為她渾身在發抖。她回過身來對我說道:
“我那英俊的丈夫到老唱歌還是那麼好聽。”
此時,食物已經吸引不了我了,我為她這句話驚呆了。
“什麼?你的丈夫?你說他也上那邊去了嗎?”
她臉上現出悲傷的神情,但又柔聲答道:
“是的,是這樣的。他離開了這裏,去了對麵那個婊子那裏,自從兩個女孩死後,我朝夕隻是悲泣。這所屋裏充滿了憂鬱和苦痛,怎麼會招引客人呢?他受不了這樣的煩悶,我可憐的約瑟就跑過大道去喝酒了,後來就成了那阿萊的女人的情夫之一了。”
她僵直地站著,顯得那麼無助。她顫抖著,兩手伸張,淚珠顆顆地從頰上滾下,她的麵容扭曲了。她在靜聽她的丈夫和阿萊的女人合唱:
“第一個人向他說道:
‘好啊,我英俊的先生們?’”
“諾曼底”號遇難記
——[法國]雨果
人貴在能控製自己,因為那比控製他人要難得多。
1870年3月17日夜晚,哈爾威船長和往常一樣駕馭著他的“諾曼底”號走著從南安普敦到格恩西島這條航線。濃濃的夜色包圍著大海與船隻,船隻輕微的搖晃絲毫影響不了乘客的睡意。
在英倫海峽上來往的船可以與“諾曼底”媲美的真是少之又少。它裝貨容量可達600噸,船體長220尺,寬25尺。由於剛出廠不久,大家一致認為“諾曼底”有著巨大的發展潛力。
隨著大霧的降臨,輪船駛出南安普敦河後,來到茫茫大海上,此時相距埃居伊山脈還有一段不少的路程。輪船緩緩行駛著,估計要等天亮還要過一陣子。
周圍一片漆黑,船桅的梢尖依稀可辨。
本來像這類大貨船,晚上出航是沒有什麼可怕的。
忽然,一團黑色的物體出現在夜幕中,如鬼魅一般。隻見一個陰森森的往前翹起的船頭,穿破黑暗,箭一般地飛駛過來。那是“瑪麗”號,一艘裝有螺旋推進器的大輪船,它從敖德薩啟航,船上載著500噸小麥,行駛速度極其驚人。而年輕的“諾曼底”號就在它的正前方。
現在要避開它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一瞬間,大霧中似乎聳起許許多多船隻的幻影,人們還沒來得及看清,就要死到臨頭,葬身魚腹了。
全速前進的“瑪麗”號向“諾曼底”號的側舷撞過去,當撞擊過後,“諾曼底”號的船身已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由於這一猛撞,“瑪麗”號自己也受了傷,終於停了下來。
“諾曼底”號載有數十名人員,其中老弱婦孺占絕大多數。
那是一次劇烈的震蕩。一刹那間,所有的人都奔到甲板上,人們半裸著身子,奔跑著、尖叫著、哭泣著,驚恐萬狀,亂成一團。沒有任何措施阻止海水進入船體。輪機火爐被海浪嗆得嘶嘶地直喘粗氣。
船上的補救工具與救生設施不夠用,其實也來不及使用。
此時“諾曼底”的指揮台上出現一個人,他大聲吼道:“全體安靜,注意聽命令!把救生艇放下去。婦女先走,其他乘客跟上,船員斷後。大家不要擠,我們完全有時間安全地離開這裏。”
所有救生艇都被放了下來。大家一窩蜂擁了上去,這股你推我搶的勢頭,險些兒把小艇都弄翻了。奧克勒福大副和三名工頭拚命想維持秩序,但整個人群因為突然而起的變故而亂得不可開交。幾秒鍾前大家還在酣睡,驀地,就要喪命,這怎麼能不叫人失魂落魄?
然而呼喊與嘈雜在船長的對話下大減,黑暗中人們聽到這一段簡短有力的對話:
“洛克機械師在哪兒?”
“船長,我在這兒!”
“爐子怎麼樣了?”
“被海水淹了。”
“火呢?”
“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