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所發現的生活(3 / 3)

“機器怎樣?”

“停了。”

船長喊了一聲:

“奧克勒福大副!”

大副回答:

“到!”

船長問道:

“船還能堅持多少分鍾?”

“二十分鍾。”

“夠了,”船長說,“大家都必須上小艇,大副,掏出你的手槍。”

“遵命,船長。”

“和婦女、小孩兒搶先的男人,立刻槍斃!”

吵鬧聲頓時消失。沒有一個人違抗他的意誌,人們感到有一個偉大的靈魂出現在他們的上空。

“瑪麗”號也放下了救生艇,想要極力彌補它剛才的過失。

救援工作進行得井然有序,人們似乎已經認為自己不會有生命危險了。事情總是這樣,隻有偉大的舍己利人才能壓倒微不足道的利己主義。

哈爾威船長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指揮台,他指揮著、主宰著、領導著大家。他把每件事和每個人都顧全周到。麵對驚慌失措的眾人,他鎮定自若,仿佛他已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戰勝災難。

過了一會兒,他喊道:“把克萊芒救出去!”

克萊芒是見習水手,而且剛滿十八歲。

輪船在深深的海水中慢慢下沉。

人們盡力加快速度劃著小艇在“諾曼底”號和“瑪麗”號之間來回穿梭。

“快!快!快!”船長又叫道。

二十分鍾後,輪船沉沒了。

船頭先沉下去,須臾,海水把船尾也浸沒了。

哈爾威船長屹立在艦橋上,沒有任何的掙紮,甚至沒有說一句話,猶如鐵鑄般紋絲不動,隨著輪船一起在茫茫的大海上消失了。

人們透過陰慘慘的薄霧,目睹了整個過程。

哈爾威船長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海上的每一個人都對他肅然起敬。

他一生都要求自己忠於職守,履行做人之道。在危險麵前,他絕不退縮一步,正因為如此他才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但不包括自己的。

神秘的敲擊聲

——[德國]歌德

收養這位孤女的貴族是我的一個朋友,他家人口眾多,全部住在一座古堡裏。

孤女長大了。當她十四歲時,多數情況下是伺候這家的夫人,其他應是貼身女仆做的事,她也都做得幹淨漂亮,主人對她非常滿意。

這個姑娘似乎除了勤勤懇懇、忠心耿耿地侍奉她的女恩人,以表示對她的感激之情之外,好像再沒有其他任何願望。姑娘雖說地位低下,但卻生得體態秀美,因此周圍有很多追求者。不過人們懷疑,他們誰與她結合能給她帶來幸福,她自己也沒流露過一絲一毫想改變現狀的要求。

後來,發生了一件怪事情:當姑娘做事在房子裏走動時,人們有時會聽到她腳下發出一種敲擊聲。起初,這種現象好像隻是偶爾發生,但是後來這種敲擊聲卻如影相隨,幾乎是每走一步就響一聲,姑娘害怕了,她憂心忡忡,幾乎不敢邁出夫人的房間,隻有這間屋子裏沒有其他人時,她才得到片刻安寧。

但她不能老不出門,一出門就有聲響,不論是與她同走的,還是離她很近的人都能聽到。一開始大家還拿這件事開玩笑,不過最後這聲音開始變得讓人討厭。於是這家活躍的男主人,親自出麵調查這件麻煩事。他發現,姑娘隻有走動時才發出敲擊聲,在她落腳的時候和在她繼續行走時抬腳的時候,都會發出這種敲擊聲。不過這些敲擊聲有時響得沒有規律性,當她橫穿一個大廳時,發出的響聲最大。

有一天,這位一家之主從附近找來幾個工匠,讓他們在敲擊聲響得厲害時,馬上從她身後撬開幾塊地板,然而工匠照辦後卻一無所獲。他們隻發現了幾隻大老鼠,為了追打這幾隻大老鼠,房子裏引起一片喧鬧聲。

這件事和這種混亂場麵使男主人非常惱火,他決定采取嚴厲手段,從牆上取下他的一根最粗大的獵鞭發誓說,隻要這姑娘再讓他聽到一次敲擊聲,就把她打個半死。說來奇怪,從這時起,她在整個房子裏到處走動時,人們再也聽不到這種敲擊聲了。

人的腳步聲

——[日本]川端康成

比起那寂靜的醫院,外麵的世界顯然棒極了。

通向咖啡店二樓陽台的門現在已經敞開,侍者的服裝是那麼的整潔一致。

冰涼的大理石似乎不會對他造成影響。他用右手托腮,將胳膊肘支在扶手上。他的眼睛不願放過每一個行人,好像他們是美麗的珍珠。人們在蓬勃生機的燈光下,起勁地在人行道上行走。而二樓的陽台隻有一個人的高度,確切點說,隻有一個普通人的高度。

“對於季節感,城市和鄉下都是相反的。你不覺得嗎?鄉下人有他們自己判斷夏天的方法。在鄉下,大自然,特別是花草樹木比人要更多地罩上各個季節的新裝;而在城市裏,人們的流行時裝早已勝過大自然的色彩。許多人就這樣在街上行走,製造出初夏的氣氛來。本應屬於大自然的夏天被人們搶得所剩無幾了。”

“人的初夏?倒也是。”

他一邊回答妻子,一邊想起醫院窗前盛開的泡桐花的芳香來。那時,他一閉上眼睛,各式各樣的高跟皮鞋就在腦子裏麵穿梭不息。

——這是一雙怎麼樣的雙腳呢?是蹬過物體時那害羞中又帶有狂喜的雙腳;是臨終時微微抽動、立刻又僵直的雙腳;是輕壓在馬腹上枯瘦的雙腳;是輕輕扔掉艱難、接著勇敢麵對下一個苦難的雙腳;是膝行而乞至深夜、又突然站立起來的雙腳;是從母親股間剛產下的嬰兒那稚嫩的雙腳;是每月幾百塊錢、每天工作而疲於家務的雙腳;是蹚過淺灘時把清澈的流水的感覺從踝骨吸到腹部的雙腳;是邁步去覓尋愛情的雙腳;是昨日以前腳尖還互相朝外,而今天卻一反常態朝夕相對的雙腳;是帶著口袋裏的有那疊疊鈔票闊步而行的雙腳;是臉上微笑而內心不安的世故女人的雙腳;是從街上回來脫下布襪子涼快的冒汗的雙腳;是代替舞女的良心在舞台上歎息昨晚的罪惡的美麗雙腳;是在咖啡店裏讓腳後跟唱出拋棄女人的歌的男人的雙腳;是在悲痛與快樂間難以取舍的雙腳;是運動家、詩人、高利貸、貴夫人、女遊泳家、小學生的雙腳;雙腳、雙腳、雙腳。——更重要的,它屬於我的妻子。

頑固的關節炎折磨了他大半個年頭,而最終那條病腿永遠地離他而去了。——由於這隻腳的緣故,他無數次地被痛苦與疼痛糾纏著,一個勁地眷戀著這家咖啡館的陽台。因為這陽台可以滿足他內心深處的欲望。他首先貪婪地眺望人的健康的雙腳交替地踩在上麵的姿影,然後靜靜地感受這一切,就像那是自己的雙腳。

“腳對於人來說是多麼的重要啊!我開始懷念夏天了,我希望在初夏之前出院,到那家咖啡館去!”他望著素白的木蘭花對妻子說,“到處都有裸露的雙腳,無論是在海邊還是在街道上。人最健康最爽朗地行走在都市的時刻也是在初夏啊。我不允許自己錯過那一時刻,絕不!”

他仍呆立在那個陽台上,神情永遠是那麼專注,仿佛大街上過往的行人都是自己的情人。

“微風也是清新的呀?”

“終於聞到了換季的氣味。貼身襯衫已不用多講,就連昨日剛做的頭發今天也像沾上了塵土,你不覺得嗎?”

“那倒不覺得。我隻在乎那一對對的健康的雙腳!”

“那麼,我也到下麵走走,讓你看看好嗎?”

“那太棒了,在醫院,我快要截肢的時候,你就曾答應要成為我永遠的依靠。”

“你感覺舒服嗎?我是說現在。”

“安靜些好嗎!你擾亂了那些腳步的聲音。”

他聽得那麼認真,如同在聽一場盛大的演唱會。不久,他合上了眼睛。這樣,街上行人的腳步聲,像落在湖麵上的雨聲,滴滴達達地落到他的心裏了。那副泛起微妙的喜悅表情似的疲憊臉頰又明朗起來了。

然而,這種明朗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取而代之的是那蒼白的麵孔和病態的雙眼。

“那麼,為什麼我聽不到一雙健全腳的聲音呢?難道他們都是瘸子?”

“親愛的,別要求太多了——就說人的心髒吧,也隻是一邊有嘛。而且,腳步聲之所以混亂,我認為也許會有別的原因,悉心細聽,也許是一種運載靈魂的病痛的聲音;還有可能是肉體在向大地悲傷地約定舉行魂葬的日子的聲音,別太在意這些,任何事情都因人而異。”

“但是,我確實聽到了不整齊的腳步聲,可以說是一種病態的腳步聲。大家不是都像我一樣是瘸子吧?自己失去一隻腳,本是想體味一下健全的雙腳的感受,可是我沒能得到我想要的,因為似乎他們也沒有。更沒想到種下了新的憂鬱。必須找個地方把這種憂鬱清除。——不如去鄉下吧?我需要那種健康的聲音,也許隻有那裏才能找到,所以,我必須得試試。”

“這太荒唐了。不如去動物園聽聽四腿走獸的腳步聲更好。”

“也許你是對的,也許隻有飛禽走獸才擁有真正完美的腳步聲,而在人類社會卻始終找不到!”

“別把那些當真!親愛的!我隻是隨口說說,忘了吧。”

“當雙腳在人類身上發揮真正作用的時候,靈魂卻意外地失職了,也許聽不到健全雙腳的腳步聲是意料之中的事。”

幾天後,他重新擁有了一隻腳,當然它並沒有生命,在乘上汽車的那一瞬間,他仍然需要妻子的攙扶。也許是受他的影響,也許是汽車本身的毛病,一路上,在微弱的燈光裏,不和諧的汽車聲一直沒有間斷。

桔子

——[日本]芥川龍之介

那是一個陰沉沉的冬天夜晚,我坐在橫須賀發車的上行二等客車的角落裏,隻是漫無目的地那樣坐著。令人高興的是,車廂裏隻有我一個乘客。朝窗外望去,與往常不同的是,空曠的站台上,送行的人少之又少,隻有關在籠子裏的一隻小貓,不時地怪叫幾聲。也許是配合我當時的內心世界吧。我腦子裏有說不出的疲勞和倦怠,說起來就像今天的天氣一樣陰沉、黯淡。我雙手揣在大衣兜裏一動不動,懶得把報紙掏出來,盡管我很想看。

時間不長,汽笛聲響了,像是終止了這一切的平靜與無聊。現在感覺好多了,尤其是當我感到沙發的靠背是那樣柔軟的時候。我期待著眼前的車站慢慢地往後退去。但是車子還未移動,卻聽見檢票口那邊傳來兩聲很響的開門聲。霎時,隨著列車員的大聲吵嚷,我坐的二等車廂的門一下子被撞開,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慌裏慌張地衝了進來。同時,火車使勁顛簸了一下,一點一點地移出了站台。站台的廊柱一根根地從眼前掠過,送水車仿佛被遺忘在那裏似的,那裏的修理工、賣食品的工人正在不停地揮手——這一切都在往車窗上刮來的煤煙之中依依不舍地向後退去。好了,在接下來的又一片寂靜當中,我抽了一根煙,也許,我應該與我唯一的車友好好攀談一下了。

瞧她的裝束,沒錯!應該是從農村來的。油性的頭發挽成銀杏髻,紅得刺目的雙頰上橫著一道道龜裂的痕跡,一條肮髒的淡綠色毛線圍巾軟軟地垂靠在她膝蓋上的一個大包袱上。比起城裏女人那白嫩的雙手,她的手顯得那麼粗糙,看得出寒冷已在上麵劃了痕跡。她手裏小心翼翼地緊緊握著一張紅色的三等車票。說實話,擁有這樣一位車友並沒令我高興多少。更讓我生氣的是,她坐在這裏手裏竟拿著三等車票。因此,我點上煙卷之後,也是有意要忘掉這個姑娘。比起她,我還是親近一下我的報紙吧。這時,從窗外射到晚報上的光線突然由電燈光代替了,印刷質量不高的幾欄鉛字讓我的眼睛舒服了很多。不用說,火車現在已經駛進橫須賀線上的很多隧道中的第一個隧道。

借著燈光,我可以仔細看我的晚報了,上麵刊登的都是人世間一些平凡的事情,媾和問題啦,新婚夫婦啦,瀆職事件啦,訃聞等等,這些全都無法提起我的興趣——進入隧道的那一瞬間,仿佛火車在倒著開似的。同時,我呆呆地、機械地看著一條條的消息。然而,這期間,我不得不始終意識到那姑娘正端坐在我麵前,臉上的神氣自然是很卑俗的、平淡得再也無法平淡的了。正在隧道裏穿行著的火車,眼前的這位農村姑娘,膝蓋上的無趣的報紙,這象征著什麼呢?不是這不可思議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的象征,又是什麼呢?而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讓人索然無味。這時,去夢中找點新奇的東西會是一個不錯的計劃。

當我被一些不知是什麼的聲音吵醒之後,我發現姑娘不知什麼時候竟從對麵的座位挪到我身邊來了,並且一個勁兒地想打開車窗。但笨重的玻璃窗似乎有意與他為難。她那張本來就裂開了的腮幫子就更紅了,鼻涕聲、呼呼的喘氣聲在我耳邊乘虛而入,這時,我確實有些同情她了。暮色蒼茫之中,隻有兩旁山脊上的枯草依稀可辨,此刻直逼到窗前,我知道這個隧道已經走到頭了。我不明白這姑娘為什麼特地要把關著的車窗打開。我隻能認為,她也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或別的什麼。因此,我並不打算給予她任何幫助,一點兒也不!但願她永遠也打不開,冷眼望著姑娘用那雙生著凍瘡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同火車窗戶作鬥爭。不久,伴隨著一聲巨大的響聲,火車衝出了隧道,與此同時,這個姑娘戰勝了這扇窗戶。一股濃黑的空氣,就像氣化後的煤炭一般,忽然間變成令人窒息的煙屑,從方形的窗洞滾滾地湧進車廂。沒有人能控製住現在的局麵,黑煙很快就占據了整個車廂和我那本來就難受的嗓子,也許我應該教訓一下她。姑娘卻對我毫不介意,把頭伸到窗外,盡情地享受這一切,就像她麵前是清新香甜的空氣。她的身形浮現在煤煙和燈光當中。天有些亮了,濕潤的泥土氣息沒頭沒腦地闖了進來,此時,我止住了咳嗽,要不是這樣,我一準會關上窗戶再好好地給她上一課。這時火車又鑽進了第二個隧道,正在經過滿是枯草的山嶺當中那疲敝的鎮郊的岔道。附近全是蓋有瓦房頂的茅草屋。也許是火車的一種信號吧,一麵顏色暗淡的白旗孤零零地在朝陽裏懶洋洋地一起一落。火車剛剛駛出隧道,這當兒,我看見了在那寂寥的岔道的柵欄後邊,幾個傻傻的大男孩站在一起,個子都顯得非常矮小,仿佛是給陰沉的天空壓的。他們的衣服似乎是專為迎接這淒淒的天氣而設計的。他們抬頭望著火車經過,一齊舉起手,扯起小小的喉嚨拚命尖聲喊著,聽不懂喊的是什麼意思。這一瞬間,從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的那個姑娘伸開生著凍瘡的手,使勁地左右擺動,也在這一瞬間,姑娘從小包裏掏出幾個桔子,立刻桔子離開女孩的手,跟著火車的慣性飛向男孩們。我不由得屏住氣,頓時恍然大悟,姑娘大概是前去當女傭,也許臨走時忘記把桔子留給自己親愛的兄弟們。

在這樣糟糕的天氣裏,在車這樣快的行駛中,三個呆呆的大男孩,和在空中飛舞的金黃的桔子——這一切一切,轉瞬間就從車窗外掠過去了。但這一刻足以令我窒息。我意識到自己由衷地產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悅之情。我昂然仰起頭,重新打量了這位姑娘。不知什麼時候,姑娘又回到了她剛上車時坐的座位,一動不動,就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而現在,我已有力量抹去那煩人的疲倦和聊無生趣的人生之旅。

陰謀

——[日本]星新一

不知是某年某日,那頭大象搬到了動物園。它的近旁,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一群鴿子成了它的鄰居,這是有原因的:遊客們扔給大象的食物,鴿子雖然隻能得到一點小恩小惠,但它們也滿足了。

鴿子悠閑地過著酒足飯飽的日子。日子過得非常快,由於閑得無聊,該說的話說得差不多了,就說起了它們的這位巨大的鄰居。

“看到那大家夥了嗎?又醜陋,又笨重。”

“就是!那個大塊頭,什麼都不會,還瞧不起人,瞧它看咱們的眼神。”

看來它們已討厭大象很長時間了。它們的食物是靠大象才得到的,這它們心裏明白,但是誰也不想承認,誰也不說。現在趁機發發脾氣,也許可以減輕壓力。

“隻要我們幾個群起而攻之,它不見得是我們的對手,我們試試吧!”

一隻心浮氣躁的鴿子因為這個計劃而興奮不已。其他同伴都不以為然。

“還是省省力氣吧,如果可以以巧取勝那就再好不過了。”

就這樣,一個小型會議召開了。對這群鴿子而言,世上再沒有比策劃陰謀更高興的事了。接連幾天,鴿子們都專心致誌地定計策。幾天後,一個詭計終於誕生了。鴿子代表湊到大象跟前,以崇拜地口氣說道:

“偉大的象先生,動物中沒有誰比您更偉大!”

“是嗎?謝謝!”

“可是,這麼偉大的您怎能終身委屈在這種髒亂的地方呢?”

“我本來並不這麼認為,可是經你這麼一說,好像應該考慮一下將來了。”

“這種生活對您簡直是一種辱侮。你比人個頭大、力氣強、還有大腦袋、長鼻子,您擁有人類所沒有的力量。您應該擁有本就屬於您的一切,不是嗎?”

這個詭計是煽動大象與人類作對甚至是作戰,然後看著大象怎樣被人類治服,然後借以進行嘲笑而已,反正自己不會吃任何虧,這是鴿子們的初衷。

但是,它們錯了,完全錯了。大象比預想的更聽話。它認真地考慮了鴿子的意見,頭腦清晰了,但顯得有些血脈膨脹。於是它撞毀了柵欄,把它所能毀的一切都毀了。這樣做的後果導致了大象的死亡。

鴿子們終於不必再過寄人籬下的日子了,這是值得祝賀的好事。但是它們再無法適應其他地方的環境,最終在優勝劣汰的自然環境中一個一個地死去了。

猶大的麵孔

——[意大利]達·芬奇

在遙遠的西西裏城裏有一幅畫著耶穌傳記的壁畫,這幅畫出自一位著名畫家之手。當然,那已是幾世紀前的事情了。他費了好幾年工夫,壁畫差不多都已完成,隻剩下兒時的基督與叛徒猶大沒有畫完。

一日,他在街上散步,看見幾個孩童在街上玩耍,其中有一個男孩,他的麵貌觸動了這位大畫家的心,那天使般的笑臉正是他所需要的。

這孩子就成了畫家的模特。

但是這位畫家仍然找不到可以充當猶大的模特兒。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由於猶大的欠缺,這幅巨著始終沒有完成。許多人替他充當猶大的模特兒,但都不能使老畫家滿意,因為畫家心中的猶大是個不務正業、利欲熏心、意誌薄弱的人。

碰巧有一日,老畫家在酒店自斟自酌的時候,一個肮髒不堪、神情憔悴的人搖搖晃晃地邁進後門,一跨進門檻,就倒在地上,“酒、酒、酒”,他糊裏糊塗地喊。老畫家把他攙了起來,一看他的臉,心髒不禁為之停止跳動了。一個活生生的猶大就在他麵前。

老畫家興奮之極,把這人找到家裏,仔仔細細地畫了好長一段日子。

工作正在進行的時候,那個模特兒竟起了變化。他以前總是神誌不清,沒精打采的,現在卻神色緊張,樣子十分古怪。充血的眼睛驚惶地注視著自己的畫像。有一天,老畫家忍不住對他說:“老弟,什麼事讓你這樣難過?我可以幫你的忙。”

那個人忽然放聲大哭。過了很久,他才抬頭望著老畫家說:“就連您也忘記了,你畫聖嬰時把我看得那麼仔細。”

往事一頁

——[奧地利]卡夫卡

保衛我們的祖國是一項神聖而高尚的工作,從前我們竟把這項工作忽略了。迄今為止,我們誰都對它漠不關心,每個人都埋頭打理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堆工作。我想下麵的事情會使人們有所改變。

我是一個鞋匠,鋪子開在離皇宮不遠的地方。一天清晨,我剛推開店門,就發現通向廣場的所有路口全讓武裝人員占據了。這些武裝人員非隸屬我國,而是一夥來自北方的遊牧人。他們的侵入著實讓我們大吃一驚。反正我們不能就隻幹瞪眼,我們需要阻止他們。

房子對他們來講沒什麼實際意義,露宿是他們最擅長的。他們成天忙著,要麼磨刀,要麼削箭,要麼練習騎馬,我們的廣場,那麼美麗的地方全被這群粗人給毀掉了。有幾回,我們也從店裏跑出去,試圖把最令人惡心的糞便、垃圾清掃掉。可是,我漸漸明白,我的弱小起不了什麼作用,隻會給清掃人員加重負擔。

你無法與那幫粗人嚐試交談。他們不懂我們的語言,本身又幾乎沒有自己的語言。他們的交談與牲畜幾近相同。反之,對於我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設施,他們也不理解,也不以為然。你對他們打手勢,他們根本不理睬,那幫人不會對你有絲毫的感情,也懶得花時間去弄明白你。他們經常地扮鬼臉,隨後又是翻白眼,又是吐唾沫,這種令人惡心的舉止僅僅是出於一種人類的本能,至少我現在是確信無疑了。他們要什麼就拿,但你卻不能說他們采用了武力。因為我們都不敢反抗,因此也無所謂武力。

我存起來的一些好貨色也讓他們給拿走了,但為此我卻沒什麼可抱怨的,要知道別人的遭遇並不比我好,還有更糟的。他們每次剛進貨就被一搶而空,全讓遊牧人吞進了肚子。他們的馬也吃肉,與馬一起分享食物是很正常的。肉店老板非常傷心,卻又不敢停止供應肉。我們理解他的心情,便募集一些錢支持他。要知道,不供應肉便是一種反抗,那結果會招來殺身之禍,而且就算供應肉,結果也好不到哪裏去。天曉得該怎麼辦。

雖然,結果不見得好到哪裏去,但至少肉店老板嚐試著改變這種狀況,於是第二天早晨幹脆牽了頭活牛來。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那時的情景。大約有一小時之久,我一直在店後麵的地板上趴著,把所有的衣服、被子、墊褥統統堆在身上,很沉,但勉強阻止那公牛的慘叫聲鑽進耳朵裏。原來,遊牧人從四麵八方向它衝去,用牙齒從它溫暖的身體上一塊一塊撕肉吃。好久,我才推門走上已經平靜下來的街道。隻見遊牧人全困倦地躺在公牛屍骸周圍睡著了,表情讓人覺得那麼休閑。

我看見敬愛的皇帝陛下正躲在窗戶後麵,目睹這一切的發生。平常,他可從不到宮內廣場的房間來,而總是生活在最裏麵的花園中。然而這一次——至少我是如此感覺——他應該要做些什麼了吧!

“這樣的日子怎麼樣才算到頭呢?”我們大家你問我,我問你,“我們要承受這樣的負擔和磨難到什麼時候呢?皇帝做了一件不負責任的事情。宮門始終閉著:從前的侍衛隊現在隻能像狗一樣地躲了起來。拯救祖國的事全部放在了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肩上,這樣的重任我們可擔當不起哩,需全國人民一起努力,並不是靠哪一部分人可以做到的。”

解脫

——[印度]泰戈爾

像其他千金小姐一般聰明可愛的戈麗,擁有一切幸福女孩擁有的東西。她英俊的丈夫巴勒斯以前窮困潦倒,但幾年的奮鬥已使他頗有資產。當他還窮困潦倒的時候,他的嶽父母怕自己女兒受苦,一直沒讓她去夫家,而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好多年才得以結束。

大概是由於這些原因吧,巴勒斯怕失去妻子而變得多猜多疑。這種猜疑使得他的脾氣變得古裏古怪。

巴勒斯如今在一家大城市的法院裏擁有一份體麵的工作。家中沒有一個本族人,因此對妻子獨自一人呆在家裏總是忐忑不安。有時會冷不丁地從法院趕回家來看看。戈麗是那麼愛自己的丈夫,信任他、依靠他,但這種狀況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他家中男仆的遭遇越來越值得同情了。他不能容忍一個男仆在他家受雇的日子稍長一些。如果有哪個男仆在家中與戈麗多說兩句話,他會馬上將他解雇。單純的戈麗在接受一連串的來自她丈夫的古怪行為後,精神受了很大刺激。

戈麗的痛苦並未阻止她丈夫荒唐的行為,他開始背著戈麗,悄悄地盤問家中女仆關於戈麗的事情。戈麗此時才若有所悟,知道一些前因後果。這位端莊賢淑的女子已經無法忍受這一切了,於是她開始了自己的反抗。這種強烈的猜疑在夫妻之間產生了一條鴻溝,把兩人完全隔開了。

一日,巴勒斯向所有人公布,他認為自己的妻子對他不忠。這之後,他變得更加厚顏無恥、肆無忌憚,時常醋勁大發,天天同妻子無端爭吵。而戈麗在痛苦之餘,隻能用悲哀的眼神回敬他,而這一切更加激怒了那個小氣的男人。

漸漸地,戈麗愛上了拜神念經。她請來毗濕奴神會的青年祭師巴勒馬南達·斯瓦米,並且做了他的弟子,聽他講解《薄伽梵住世書》。當她全心全意地向神祈求時,她可以忘記一切痛楚。

巴勒馬南達是一個公認的正人君子。所有人都崇拜他。但是,巴勒斯由於無法明說自己的懷疑,變得極為暴躁不安。這種懷疑使他顯得那麼不可理喻。

如果巴勒斯不爆發,我是說,如果現在不爆發,那也是早晚的事。他當著妻子的麵辱罵巴勒馬南達是“下流胚”、“偽君子”,甚至衝口而出責問妻子:

“你向神明老實說,你心中愛不愛那個大騙子?”

傷心與憤怒的戈麗索性以假當真,氣呼呼地含淚道:“是的,我愛他!你願意怎麼辦就麼辦!”

巴勒斯立即就把她反鎖在屋裏,一個人氣衝衝地跑去了法院。

戈麗忍無可忍,用盡全力砸斷了鎖,頭也不回就走了。

巴勒馬南達正在自己的小屋裏向上帝祈禱。突然,戈麗闖了進來。

“你要做什麼?”

他的信徒啟齒道:“師尊,求您救救我吧!把我從這個塵世中解救出來。隻要能救我,為您做什麼我都願意。”

巴勒馬南達痛斥了美麗的女主角,告訴她,她應該回到丈夫那裏。然而,已經發生了的事卻始終糾纏著他。

巴勒斯回家一見屋門洞開,忙問妻子:“誰來過了?”

妻子回答:“誰也沒來,而我剛從師父那裏回來。”巴勒斯驀地變得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狂怒地問:“是他叫你去的?”

戈麗回答:“我願意。”

從此,戈麗被囚禁在美麗的大房子裏,不得出門口半步。這件事鬧得全城婦孺皆知,咒罵聲不絕於耳。

巴勒馬南達在知道這一切後,決定暫時告別神一段日子。他考慮起離開這個城市的問題,然而他不忍心棄戈麗於不顧,這樣有失男子氣概。

從此,他的行動飄忽不定,大概神也在找他。

被軟禁在家的戈麗突然收到一封信。信中寫道:

“我無法背叛天神,但我同樣有義務盡全力保護我的徒兒。若是人世間的強暴使你的心受到傷害,請你務必告訴於我,天神將會助我解救他的仆人,我可以為那些需要我幫助的人拋棄一切。如果有緣就讓我們於本月20日中午12點整,相聚你家遊泳池邊。”

戈麗將信塞進了自己的發髻。到了20日,為了洗澡方便,她打開發髻。一摸,信已不翼而飛了!她忽然想起:前天晚上曾梳過頭發,也許那一切都已讓丈夫氣得七竅生煙。想到此,戈麗心中很痛快,同時,她又不願意她的信落到那討厭的丈夫手裏。

令她吃驚的是,她的丈夫已經休克了,手裏還拿著那封信。

戈麗眼明手快地從丈夫手中取回信,叫來了醫生。

醫生診斷說:“是受了極大的打擊所致。”

那時病人已經咽氣。

看來法庭需要重新提拔新人了,而那位巴勒馬南達卻墮落到如此地步,不理戈麗的悲傷而硬要與她幽會。

剛成為寡婦的戈麗從窗口朝外一望,隻見尊敬的師父藏在水池邊,像一條狗。陡然,她恍如被雷電擊中,垂下了頭。在她的心目中,師尊的形象一下降低了。現在,即使殺了她也不會願意再去見他一麵。

下麵的師父喊道:“戈麗!”

戈麗應聲道:“就來,師父!”

當有人來打理巴勒斯的後事時,發現地上躺著的是兩具屍體——巴勒斯和戈麗。

戈麗死後,嘴角流著血,顯然她服的毒藥藥性很重。這出乎意料的夫妻雙亡的事件,蒙上了現代貞婦殉夫的莊重色彩,所有的人都對這對夫婦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