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耐心等待的快樂
兔和貓
——[中國]魯迅
住在我們後進院子裏的三太太,在夏間買了一對白兔,是給伊的孩子們看的。
這一對白兔,似乎離娘並不久,雖然是異類,也可以看出他們的天真爛漫來。但也豎直了小小的通紅的長耳朵,動著鼻子,眼睛裏頗現些驚疑的神色,大約究竟覺得人地生疏,沒有在老家時候的安心了。這種東西,倘到廟會日期自己出去買,每個至多不過兩吊錢,而三太太卻花了一元,因為是叫小使上店買來的。
孩子們自然大得意了,嚷著圍住了看;大人也都圍著看;還有一匹小狗名叫S的也跑來,闖過去一嗅,打了一個噴嚏,退了幾步。三太太吆喝道,“S,聽著,不準你咬他!”於是在他頭上打了一掌,S便退開了,從此並不咬。
這一對兔總是關在後窗後麵的小院子裏的時候多,聽說是因為太喜歡撕壁紙,也常常啃木器腳。這小院子裏有一株野桑樹,桑子落地,他們最愛吃,便連喂他們的菠菜也不吃了。烏鴉喜鵲想要下來時,他們便躬著身子用後腳在地上使勁的一彈,砉的一聲直跳上來,像飛起了一團雪,鴉鵲嚇得趕緊走,這樣的幾回,再也不敢近來了。三太太說,鴉鵲倒不打緊,至多也不過搶吃一點食料,可惡的是一匹大黑貓,常在矮牆上惡狠狠的看,這卻要防的,幸而S和貓是對頭,或者還不至於有什麼罷。
孩子們時時捉他們來玩耍;他們很和氣,豎起耳朵,動著鼻子,馴良的站在小手的圈子裏,但一有空,卻也就溜開去了。他們夜裏的臥榻是一個小木箱,裏麵鋪些稻草,就在後窗的房簷下。
這樣的幾個月之後,他們忽而自己掘土了,掘得非常快,前腳一抓,後腳一踢,不到半天,已經掘成一個深洞。大家都奇怪,後來仔細看時,原來一個的肚子比別一個的大得多了。他們第二天便將幹草和樹葉銜進洞裏去,忙了大半天。
大家都高興,說又有小兔可看了;三太太便對孩子們下了戒嚴令,從此不許再去捉。我的母親也很喜歡他們家族的繁榮,還說待生下來的離了乳,也要去討兩匹來養在自己的窗外麵。
他們從此便住在自造的洞府裏,有時也出來吃些食,後來不見了,可不知道他們是預先運糧存在裏麵呢還是竟不吃。過了十多天,三太太對我說,那兩匹又出來了,大約小兔是生下來又都死掉了,因為雌的一匹的奶非常多,卻並不見有進去哺養孩子的形跡。伊言語之間頗氣憤,然而也沒有法。
有一天,太陽很溫暖,也沒有風,樹葉都不動,我忽聽得許多人在那裏笑,尋聲看時,卻見許多人都靠著三太太的後窗看:原來有一個小兔,在院子裏跳躍了。這比他的父母買來的時候還小得遠,但也已經能用後腳一彈地,並跳起來了。孩子們爭著告訴我說,還看見一個小兔到洞口來探一探頭,但是即刻縮回去了,那該是他的弟弟罷。
那小的也檢些草葉吃,然而大的似乎不許他,往往夾口的搶去了,而自己並不吃。孩子們笑得響,那小的終於吃驚了,便跳著鑽進洞裏去;大的也跟到洞門口,用前腳推著他的孩子的脊梁,推進之後,又爬開泥土來封了洞。
從此小院子裏更熱鬧,窗口也時時有人窺探了。
然而竟又全不見了那小的和大的。這時是連日的陰天,三太太又慮到遭了那大黑貓的毒手的事去。我說不然,那是天氣冷,當然都躲著,太陽一出,一定出來的。
太陽出來了,他們卻都不見。於是大家就忘卻了。
惟有三太太是常在那裏喂他們菠菜的,所以常想到。伊有一回走進窗後的小院子去,忽然在牆角上發見了一個別的洞,再看舊洞口,卻依稀的還見有許多的爪痕。這爪痕倘說是大兔的,爪該不會有這樣大,伊又疑心到那常在牆上的大黑貓去了,伊於是也就不能不定下發掘的決心了。伊終於出來取了鋤子,一路掘下去,雖然疑心,卻也希望著意外的見了小白兔的,但是待到底,卻隻見一堆爛草夾些兔毛,怕還是臨蓐時候所鋪的罷,此外是冷清清的,全沒有什麼雪白的小兔的蹤跡,以及他那隻一探頭未出洞外的弟弟了。
氣忿和失望和淒涼,使伊不能不再掘那牆角上的新洞了。一動手,那大的兩匹便先竄出洞外麵。伊以為他們搬了家了,很高興,然而仍然掘,待見底,那裏麵也鋪著草葉和兔毛,而上卻睡著七個很小的兔。遍身肉紅色,細看時,眼睛全都沒有開。
一切都明白了,三太太先前的預料果不錯。伊為預防危險起見,便將七個小的都裝在木箱中,搬進自己的房裏,又將大的也捺進箱裏麵,勒令伊去哺乳。
三太太從此不但深恨黑貓,而且頗不以大兔為然了。據說當初那兩個被害之先,死掉的該還有,因為他們生一回,決不至於隻兩個,但為了哺乳不勻,不能爭食的就先死了。這大概也不錯的,現在七個之中,就有兩個很瘦弱。所以三太太一有閑空,便捉住母兔,將小兔一個一個輪流的擺在肚子上來喝奶,不準有多少。
母親對我說,那樣麻煩的養兔法,伊曆來連聽也未曾聽到過,恐怕是可以收入《無雙譜》的。
白兔的家庭更繁榮;大家也又都高興了。
但自此之後,我總覺得淒涼,夜半在燈下坐著想,那兩條小性命,竟是人不知鬼不覺的早在不知什麼時候喪失了,生物史上不著一些痕跡,並S也不叫一聲。我於是記起舊事來,先前我住在會館裏,清早起身,隻見大槐樹下一片散亂的鴿子毛,這明明是膏於鷹吻的了,上午長班來一打掃,便什麼都不見,誰知道曾有一個生命斷送在這裏呢?我又曾路過西四牌樓,看見一匹小狗被馬車軋得快死,待回來時,什麼也不見了,搬掉了罷,過往行人憧憧的走著,誰知道曾有一個生命斷送在這裏呢?夏夜,窗外麵,常聽到蒼蠅的悠長的吱吱的叫聲,這一定是給蠅虎咬住了,然而我向來無所容心於其間,而別人並且不聽到……
假使造物也可以責備,那麼,我以為他實在將生命造得太濫,毀得太濫了。
嗥的一聲,又是兩條貓在窗外打起架來。
“迅兒!你又在那裏打貓了?”
“不,他們自己咬。他那裏會給我打呢。”
我的母親是素來很不以我的虐待貓為然的,現在大約疑心我要替小兔抱不平,下什麼辣手,便起來探問了。而我在全家的口碑上,卻的確算一個貓敵。我曾經害過貓,平時也常打貓,尤其是在他們配合的時候。但我之所以打的原因並非因為他們配合,是因為他們嚷,嚷到使我睡不著,我以為配合是不必這樣大嚷而特嚷的。
況且黑貓害了小兔,我更是“師出有名”的了。我覺得母親實在太修善,於是不由的就說出模棱的近乎不以為然的答話來。
造物太胡鬧,我不能不反抗他了,雖然也許是幫他的忙……
那黑貓是不能久在矮牆上高視闊步的了,我決定的想,於是又不由的一瞥那藏在書箱裏的一瓶青酸鉀。
財神與愛神
——[美國]歐·亨利
老安東尼·洛克沃爾曾經是洛代尤列卡肥皂廠的製造商兼業主,不過,現在他已經光榮退休了。他正從自己第五大道宅第的書房的窗子裏向外麵瞧。他的右鄰,那位貴族和俱樂部會員喬·範·舒萊特·薩福克·瓊斯正從家裏出來,當然,像這樣的風雲人物總會有一輛不錯的轎車停在那裏聽他召喚。像往常一樣,他總要朝那肥皂王宮正麵高處的意大利文藝複興式雕塑顯示他那特有的貴族式的輕蔑與不屑。
“盡管嘲笑吧,那能有什麼作用,真是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傻瓜!”前任肥皂大王評論道,“要是他不留神,以他的年紀與樣子被抓去當展覽品是沒有什麼問題的。等到夏天,我要將這屋子漆得五顏六色,看看那會他的荷蘭鼻子能翹多高?”
也許老安東尼·洛克沃爾喜歡賣弄他的嗓門,他走到書房門口大喊:“邁克!”其嗓門之高,當年曾響徹堪薩斯大草原遼闊的天空。他對應聲前來的仆人說:“去告訴少爺,我想見他,如果可以的話,叫他現在過來。”
小洛克沃爾走進書房後,老安東尼放下了手邊的活,光滑紅潤的大臉膛顯出又慈愛又嚴肅的神情,他瞧著兒子,這種神情弄得小洛克沃爾一時不明其意。
“理查德,”安東尼·洛克沃爾說,“你用的肥皂花多少錢買的?”
理查德聽了更是一驚,不是害怕,隻是吃驚。他沒有摸清老人的意圖。這老人活像第一次舉行招待會的姑娘,老是提出一些叫人意料不到的問題。
“我想是六塊錢一打,父親。”
“還有你的衣服呢?”
“一套不會超過七十元。”
“你是上流社會的人。”安東尼毫不含糊地說,“我聽說那些花花公子用二十四元一打的肥皂,一套衣服花上百元開外。你的錢與他們相比雖不是最多的,但也不是最少的,可是你倒是規規矩矩,很有分寸。我用的還是老尤列卡,當然,這一半要歸因於肥皂的質地,一半要歸因於我本人。要是你買一塊肥皂超過一角錢,那超出的部分無非是癟腳的香料和標簽包裝。五毛錢一塊的肥皂對你們這一代年輕人,可以說是配得你的身份與地位了,已經很不錯了。我說過,你是一個上流社會的人。他們說要經過三代才能造就出一個上流社會的人物,那真是讓人不能接受的事情。有錢就辦得到,而且辦得像肥皂油脂一樣滑溜。你也是用這種方法成為一個上流人物的!天哪,我也未能逃脫。我差不多同那兩個荷蘭老爺一樣粗魯,討人嫌,這一對左鄰右舍夜裏睡不安穩,隻因為我買下了他們兩家中間的房產。”
“但我認為錢也不是萬能的。”小洛克沃爾不無憂鬱地提醒他父親。
“你真是單純透頂。”老安東尼吃驚地說,“有錢就擁有一切。我翻檢了百科全書,幾乎從頭翻到尾,想找找有什麼事拿錢買不到。這工作恐怕要一直無意義地做下去了。我寧可要錢而不要田地。你倒說說有什麼東西用錢買不到?”
“當然有了,”理查德不無怨恨地說,“上流社會還有高人一等的、封閉性的小圈子,你花了錢也擠不進去呀!”
“是嗎?那我倒要好好和你講一下這個問題。”這位“萬惡之源”的擁護者咆哮著說,“假如阿斯特的祖先沒有錢買統艙票來到美國,你倒說說你那高人一等的小圈子在哪裏?”
理查德什麼都沒說,也許他認為爭執下去也沒有什麼結果。
“我要跟你談的正是這件事。”老人的嗓音放低了些,“這就是我叫你來的緣故。你這些日子心裏一定有什麼事情,當然,我是因為關心你才對你多加留意的。有什麼事說出來吧。我想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我能籌到一千一百萬,不動產不計在內。如果是你的肝病犯了,那麼‘漫遊號’就停在海灣裏,你可以駕駛它去任意你想去的外國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
“你猜得差不多,父親,雖不中,但也不遠了!”
“啊,我懂了,”安東尼熱心地說,“也許我應該花點時間了解一下那位姑娘。”
理查德在書房裏走來走去。他的這位粗魯的老父親既然這樣關心和富有同情心,他隻好說出實情,以取得他的信任。
“你可以對她進行狂轟亂炸般地求愛,”安東尼追問道,“她會撲到你懷裏。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年輕的單身貴族。你的手是幹幹淨淨的,沒有沾上尤列卡的油脂。而且你上過最好的大學,接受過最好的教育。”
“我還沒有找到機會。”理查德說。
“那就製造個機會呀!”安東尼說,“帶她到公園散散步,或者帶她去野餐,或者做完禮拜從教堂送她回家。等待機會的人永遠是最傻的人。”
“你不了解社交界的情況,父親,那像一盤水磨,而她是推動磨盤轉的一股水流。她永遠是那麼的忙碌,每次與她相會,時間都匆匆而過。我一定要娶這個姑娘,父親,不然這座城市對我來說就成了腐臭的沼澤。我無法寫信向她求愛,她應該擁有更好的方式。”
“那麼,”安東尼說,“你是想對我說,你背後有著萬貫家財,而這些都不能吸引那位姑娘。”
“隻怪我拖延得太久。她後天中午動身去歐洲,要在那裏呆兩年。但明天晚上,也許可以與她有個單獨見麵的機會。她現在在拉契蒙特她姑媽家。我不能到那裏去。可是她答應我明天晚上雇馬車到中央車站去接她,她母親在那裏等著和我們看戲。我們要乘車趕到百老彙沃拉克戲院,她的母親邀人看戲,將在門廳裏等我們。你以為在那種情況下,她能在七八分鍾裏聽我表白心意嗎?不可能。但如果我失去了那個機會,以後就更完了。這就是你的錢解不開的結。時間似乎根本不理會你的錢,如果買得到,富人就會活得更長了。總而言之,在我與蘭特裏小姐的交往中,你的錢是沒有什麼用處的。”
“好吧,理查德,我的孩子,”老安東尼高高興興地說,“你現在可以趕緊到你的俱樂部去了。也許你要多向上帝祈禱。你說錢買不到時間,當然,我對此並不懷疑,因為時間的確是個特別的東西。不過我倒看見過時光老人走過金礦時,腳後跟給礦石磕碰得傷痕累累。”
當晚,老安東尼正在家裏悠閑自得,艾倫姑媽來看兄弟了。艾倫姑媽溫文爾雅,年歲已經很大了,但她擁有女人特有的細膩情感。姐弟兩個各自談論著對情人的看法。
“他的事情對我毫無保留。”安東尼說到這裏打了個嗬欠,“我跟他講我的銀行賬目隨他用,而他卻攻擊起錢來,說是有錢也沒有用,就因為錢沒能為他多爭取與情人相處的時間。”
“啊,安東尼,”艾倫姑媽歎口氣說,“我希望你不要把錢看得太重了。碰到真正的感情問題,財富不算回事,愛情更能讓人欲醉欲死。要是他早說出來多好,我想那個女孩應該不會拒絕理查德。不過我怕現在為時已晚,我親愛的侄子無法與他心愛的人相偎相依,即使花光所有的錢。”
第二天夜裏八點鍾,艾倫姑媽從古銅色的金屬盒子裏取出一枚古雅的金戒指交給理查德。
“侄子,你今天夜裏戴上它,”她央求道,“這是你母親給我的,她說它會給愛情帶來好運。當然,我認為這時候給你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小洛克沃爾恭恭敬敬地接過戒指,想將它戴在小拇指上。戒指滑到第二個指關節就卡住了,也許放在口袋裏更讓人安心吧!
八點三十二分,他在車站嘈雜的人群中接到了蘭特裏小姐。
“我們必須得抓緊時間了。”她說。
“到沃拉克戲院,越快越好!”理查德極不情願地吩咐馬車夫。
馬車飛快地向百老彙奔馳,先是走在第四十二街,然後折進一條燈光燦爛如星辰的小街,從田園風光的西部直奔高樓林立的東部。
在第三十四街的路口,理查德急忙推開活動窗,吩咐馬車夫停車。
“我必須找一下戒指,它剛才掉了,”他下車的時候抱歉地說,“這是我母親的,你知道它對我是非常重要的。當然,也許得耽擱你一分鍾。”
果真不到一分鍾,他就拿著戒指回到馬車上。
可是就在這一分鍾裏,一輛穿城而過的汽車正好在馬車對麵停住了。馬車夫試著從汽車左邊插過去,可是前麵又給一輛笨重的運貨快車擋住了去路。他想從右邊試試,可是仍然通不過去。他想倒退也不成,幹脆就放棄了嚐試的念頭。總之,馬車現在是哪裏也去不了了。
在大城市裏,有時候會突然發生這種堵車現象,交通一時受阻。
“天啊!這都得怪你!”蘭特裏小姐不耐煩地說,“我們要遲到了!”
理查德在車廂裏站了起來,四下張望。他看到一大群貨車、卡車、馬車和交通車在百老彙、第六大道、第三十四街這一大片地區內擠成一團,這時無論如何也是沒有希望使馬車前行分毫的。而且還有各種車輛從幾條橫街上全速向這個中心彙集,輪轂交錯,難解難分,中間夾雜著車夫們的叫罵聲。曼哈頓區的整個交通似乎在這一帶塞住了。人行道上成千上萬的過路人駐足觀望,從他們的神情可以看出,這是該城市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堵車。
“我真抱歉,”理查德回到座位上說,“看來我們是給卡住了,這場混亂一個小時也鬆動不了。都怪我,如果我沒有丟那戒指,我們——”
“讓我瞧瞧那隻戒指。”蘭特裏小姐說,“其實這樣也不錯,我對看戲根本毫無興趣。”
當天夜裏十一點,有人輕輕地敲安東尼·洛克沃爾的門。
“進來。”安東尼喊道。他穿著件紅色睡袍,在讀一本海盜冒險小說。
來者是艾倫姑媽,雖然衣衫不整,但卻喜悅歡騰,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他們訂婚啦,安東尼。”她輕輕地說,“我親愛的侄子終於抓住了他的幸福。他們去戲院的路上給堵了車,過了兩小時他們乘的馬車才擺脫困境。”
“你兒子沒有花一分錢便抓住了他的幸福。一件表示真正愛情的信物——一枚象征著金錢買不到的永恒愛情的小戒指,在這件事情上起著不可磨滅的作用。他把戒指掉在街上了,下車去撿它,還沒有來得及繼續趕路就發生了堵車。馬車給圍困在當中,他向他的心上人求婚,而她答應了。看來金錢與愛情相比,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
“好哇!”老安東尼說,“我很高興這孩子如願以償。我跟他講過,在這件事上我將不惜任何代價,隻要——”
“可是,安東尼兄弟,這件事情的成功完全取決於你的兒子,而不是錢。”
“姐姐,”安東尼·洛克沃爾說,“我的海盜正處在千鈞一發的關頭。他的船已給鑿穿了,他太清楚將要沉沒的錢財值多大的價。我希望你讓我把這一章看完。”
故事講到這裏就該結束了。但我想各位讀者一定還想知道我們的主人翁先生後麵又生了些什麼吧!所以請再往下看。
第二天,一個雙手通紅、係著藍底圓點領帶、自稱叫凱利的人來到洛克沃爾家,他立即被帶進書房。
“嗯,”安東尼伸手去取他的支票簿,“這鍋肥皂熬得好。我來瞧瞧——五千塊錢被支走了。”
“我自己又墊付了三百塊,”凱利說,“不得不超過一點預算。運貨快車和馬車一般是五塊一輛;不過卡車和兩匹馬拉的車多半要我提價到十塊一輛;汽車司機一個要十塊,裝了貨的要二十。最可惡的便是警察——有兩個我各付五十塊,其餘的,有的二十,有的二十五。不過一切都還合您的意吧,洛克沃爾先生?我很高興威廉·阿·布雷迪先生沒有看到這一幕小小的車群外景。他一定會因過度嫉妒而死掉的。而且連一次彩排都沒有。夥計們都準時趕到,半秒都不差。整整兩個鍾頭,一切都進行得那樣順利。天啊!真是完美無缺。”
“這裏是一千三,凱利,”安東尼說著撕下一張支票,“一千是你的酬勞,三百是你墊付的,你對錢一定是非常重視的吧?”
“我?”凱利說,“我最痛恨的便是貧窮。”
凱利已經走到門邊,安東尼又把他叫回來。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說,“在交通阻塞的地方,有個裸體的胖娃娃,張著弓四處射箭,你看到了嗎?”
“哦,沒有,”凱利說,他給問得迷糊起來,“我沒有看到。哪裏會有那種傻瓜,如果讓我看見,我第一個把番茄扔到他臉上。”
其實,他是在場的,而且你大概傷不了他。
“再見吧!凱利!”老安東尼啞然地笑了。
聖潔的東西
——[美國]奎因
他走進屋子的神態極不自然,似乎是受了極大的打擊。他的警棍和製服掛在走廊裏的衣架上。他聽到了妻子從廚房走來的聲音,她邊走邊問:“親愛的,是你回來了嗎?”
他自顧自地幹自己的事情,解手槍、洗手,就是不願回答妻子的話。他的妻子從廚房走了出來,她希望丈夫可以去廚房看看自己做的菜。看到丈夫的神態,妻子吃驚地問:
“出什麼事情了,邁克?”
“沒有。啊!真可怕。我一下子也忘不了。看來很難在短期內忘掉。我的思想將永遠有塊陰影,我可真倒黴。”他把手槍放在碗櫥上,向椅子裏一倒。這倒使妻子沒那麼擔心了。他仍擁有著他那份職業,別的事情也就容易被人接受了。邁克一邊做著手勢一邊說:“上帝明白,我要是知道,我就會在那個時候偷一下懶。真是一件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情。”
他是個肩膀寬寬的人,一身的贅肉使他的身材成了雞蛋形。他的一雙手很大,總是肥肥的,沒有什麼輪廓。鼻子向上翹起,總之長得醜極了。他的妻子很愛他,因為他是一名警察,從他嘴裏帶來的消息總是會讓人心驚肉跳。
“好了,別在那裏幹發愣了,什麼真讓人接受不了?說說究竟出了什麼事情,好嗎?”
邁克悲涼地吸了口氣。“我走過林肯廣場去驅逐那些遊民。你知道——那是我每天工作的一部分。對於那群睡在大街上的無家可歸的人,我必須用警棍撥一撥他們,命令他們趕快離開。”突然的回憶使邁克從頹喪的心情振奮起來。“他們中間有一個家夥,搖晃著他的大腦袋,瞧他那件破衣服,又髒又爛,竟然帶頭和我頂嘴。他跟我談起他的權利,同時嘴裏還不幹不淨的。”從聲音來判斷,顯然邁克對那個人很是生氣,“我重新聲明了他的權利與我的權利。他居然罵我是受人雇用的奴才,他媽的,我給他來了點實在的東西,教他知道我的權利。我最後又踢了他的屁股,他一定難受極了。告訴你,踢過之後,他才走開,其他人也就容易對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