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耐心等待的快樂(3 / 3)

啊!香噴噴的乳酪湯……

爐子那邊時不時地也閃一下,柴火上的灰燼掉落了,便燃起了小火,從爐門下邊耀亮房間,雖然隻是閃亮那麼一下,但足以將屋裏的一切檢查一遍。啊!是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主人是個很愛幹淨的人,窗上那簡單素雅的窗簾將屋子遮得密不透風。床邊舒適地掛著幔帳。一張大安樂椅擺在壁爐旁邊。餐桌放在房間一角,餐具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而且主人一定是個關心國事的人,因為在桌子邊上有一大堆報紙。孤單的主人一定是一邊看書一邊用餐的……正如鍋子被熏黑了一樣,餐具的花飾也被水泡褪色了,報紙也隻有上麵幾頁是新的。房間裏的擺設無法使人覺得舒服,因為東西又破又舊,而且少得可憐。人們覺得主人一定天天如此,深夜方歸,進屋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那美妙的熱湯。因為這大概是屋子裏麵唯一富有生命的東西。

啊!香噴噴的乳酪湯……

從房子的擺設與裝飾,我想象主人一定是位職員,而且時間觀念非常強,每天進行著忙碌而井然有序的工作。這樣晚還沒回來,那他一定是在郵局或電報局當差。我幾乎看到他和同事們在寂靜的大樓裏麵迅速而安靜地工作,戴著絨帽,在分揀信件,蓋郵戳,數著藍色電報紙條上的字,為整個巴黎明天的郵電業務而忙碌。哎,不對,也許我猜錯了。爐子裏泄露出來一線火光,照亮了房間,也映出了牆上掛著的大相片。於是,從黑沉沉的暗影中,露出了奧古斯都皇帝、穆罕默德、羅馬騎士、亞美尼亞統治者費利克斯等人威嚴的鑲著金框的肖像。還有一頂頂王冠、戰盔、教皇的三重冕、蘇丹的頭帕,在這些頭冠下麵始終是同一張臉,他神情嚴肅,並沒因如此多的冠冕而樂得不能自抑,這就是這間房子主人的臉。爐子上嘟嘟翻滾的湯將成為這位先生的晚餐。

啊!香噴噴的乳酪湯……

看來他不是做郵差的活兒,而是皇帝,就是擁有對本國人民生殺大權的統治者,他們每天晚上演出,隻消說一句:“禁衛軍,抓住他!”那個被抓的人隻有幾秒鍾的自由時間了。此時,他正在河對岸他的宮殿裏,為台下的觀眾賣力地演出,念誦著悲劇裏的大段獨白,似乎是在打發時間。的確,麵對一排排的椅子來表演帝王將相,要提起興趣的確挺不容易的。奧德翁劇場上演悲劇時,顯得如此冷清!……突然,似乎有什麼東西讓皇帝興奮起來。他的鼻孔張開了,舌頭忍不住舔了一下上嘴唇……他想起回家後,屋裏暖融融的,餐具都已經擺好,燈盞已經上好油,家裏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戲台上,他必須做一個舉止過分張揚的角色,在私生活裏,他便用整潔規矩來補償……他仍舊在遠處感覺乳酪湯的香味……

啊!香噴噴的乳酪湯……

此時,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新的活力似乎一下子被注入到了他的身上,大理石的台階、柱廊的陡峭,都不能妨礙他大步行走。他用情地表演著他的角色,從普通的走步到高難動作,他都表演得非常到位。你想想,假若閣樓間的爐火熄了,情形會怎樣?……隨著時間消逝,他與香噴噴的乳酪湯,暖融融的小房間相距也越來越近,他的演出就更加生動、傳神,這真是讓人不可思議!前廳的那些戲迷,劇院的常客,一個個都來了精神,覺得這個馬蘭古演得出神入化,越看越帶勁,不時會送出一聲叫好。在那關鍵性的幾場戲裏,如手刃叛逆、公主出嫁等,皇帝的表情更是出奇的完美。雖說情緒如此激動,念了那麼多的獨白,但畢竟沒有吃東西呀,可是他覺得已回到了自己的小閣樓裏,得到了乳酪湯。他帶著動人的微笑,注視著西娜和馬克西姆兩人,漸漸地,他們變成了香香的乳酪湯。第一勺湯汁進了肚子,那真是太美了。

賣笑人

——[德國]海·伯爾

我很不喜歡別人問我的職業,每當那時,我會一下子麵紅耳赤,要說清楚,真不是件簡單的事,但我確實不會說謊。我很羨慕瓦工,他可以回答說:“我是瓦工。”我嫉妒會計師、理發師和作家,他們張口說出自己的職業顯得毫不費力,這些職業大家都再熟悉不過了,人家一聽便全明白了。而我要怎麼辦呢,隻好回答:“我是賣笑人。”人家聽了不免還要追問下去:“您靠賣笑為生嗎?”“是。”於是,人們由於好奇,問題就越來越多,沒完沒了。我的確靠賣笑為生,收入很豐厚。用商業用語來說,就是我的笑很暢銷。

我在名師手下學過幾年,我很有潛質,無人能與我相比,無人能掌握我的惟妙惟肖的藝術。我偶爾視自己為表演家,其中的原因就不必說了。然而我的語言能力和表演技巧太差,表演家的稱號也隻能是在心裏想想。我愛真理,而真理是:我是賣笑人。我的工作不是嘩眾取寵,我的工作是笑,是去讓觀眾笑。我可以模仿各種各樣人物的笑。19世紀的笑是我的拿手好戲;17世紀的笑,我笑得也毫不遜色。隻要我願意,隻要價錢合理,我可表演各個社會階層的笑,各種年齡的笑。學會這些笑對我來講毫不費勁兒。我滿腹都是美洲的笑,非洲的笑,各種顏色的笑,當然,我不會無償地給別人笑,我笑的報酬是我笑的原因,不然我可就成傻子了。

我的笑非常有名氣。我的笑在各種場合下都非常受歡迎。我苦笑、微笑、狂笑,我笑得像電車售票員,像食品公司的學徒一樣,早晨笑,晚上笑,夜裏笑,黎明還笑。簡言之,我隻要工作就必須得笑,我可以教別人如何去笑,三、四流的滑稽演員也少不了我,因為他們為自己的噱頭是否叫座而提心吊膽。為了讓他們順利地工作,我必須得呆在他們的工作現場,起一個催化劑的作用,在節目淡而無味的當兒發出感人的笑聲。這事幹起來得像幹計量工作那樣仔細,我的笑必須抓住時機,不能早也不能晚。總之,就得在那個時候,遲了不行。時候一到,我就馬上大笑起來,接著是觀眾哄堂大笑,這樣就會補救幽默表演的冷場情況了。

可是我本身並沒有表現得那麼高興。演出結束後,我穿上大衣,終於下班了,心裏無限高興,通常在這種時候,家裏已有“急需你笑,星期二錄音”的電報在等著我。我不得不收拾疲倦,整裝出發。

朋友們從不會怪我在空閑時總不露笑容。我可以說是在休息,隻要不笑,我就是在休息。常見木工家裏的門關不上,抽屜拉不開;糕點工人喜愛酸黃瓜;屠宰工人喜愛杏仁夾心糖;麵包師寧要香腸不要麵包;鬥牛士愛玩鴿子;拳擊師見到自己的孩子鼻孔出血會大驚失色。這些事情在我眼中看來是那麼的平淡無奇。這些看起來很有趣的事業從不會引起我的笑容,我本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如果當他們擁有一份我這樣的職業,就會知道我的苦惱了。

剛結婚時老婆想博我一笑,但她沒有成功。多年來,我始終無法滿足她的願望。我緊張的麵部肌肉和憂鬱的心境必須得到充分的休息,誰也無法阻止。說真的,旁人的笑聲也會引起我心煩意亂,因為那種笑聽起來很不專業。妻子受我的影響很大,笑聲在我們之間是一種障礙。偶爾我逮住她臉上掠過的一絲笑容,我自己也怡然一笑。因為我嘈雜的工作環境使我更喜歡這樣的休息環境。

不認識我的人認為我很沒勁,那當然了,因為我得頻繁地張著口去笑,去工作。

漫漫人生路就這樣走過了,間或賜予自己一絲微笑。笑對我來說,已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我確信,我從未笑過。我的兄弟姐妹可以告訴你們,我的笑隻是為了工作。

明天,我依舊要笑,但我不明白,我什麼時候才可以為自己真正地笑一次。

耐心等待的快樂

——[德國]亨·施頗爾

一次,我為某事不得不等待,這時我想起了一個童話。

從前有個年輕的農夫,他要與情人約會。小夥子性急,來得太早,又不會等待。他無心觀賞那明媚的陽光、迷人的春色和嬌豔的花姿,卻急躁不安,一頭倒在大樹下長籲短歎。

忽然,他麵前出現一個侏儒。“我知道你為什麼悶悶不樂,”侏儒說,“拿著這鈕扣,把它縫在衣服上。你要遇著不得不等待的時候,隻消將這鈕扣向右一轉,你就能跳過時間,要多遠有多遠。”這倒合小夥子的胃口。他握著鈕扣,試著一轉,啊,情人已出現在眼前,還朝他笑送秋波呢!真棒噯,他心裏想,要是現在就舉行婚禮,那就更棒了。他又轉了一下:隆重的婚禮,豐盛的酒席,他和情人並肩而坐,周圍管樂齊鳴,悠揚醉人。他抬起頭,盯著妻子的眸子,又想,現在要隻有我們倆該多好!他悄悄轉了一下鈕扣:立時夜深人靜……。他心中的願望層出不窮:我們應有座房子。他轉動著鈕扣:夏天和房子一下子飛到他眼前,房子寬敞明亮,迎接主人。我們還缺幾個孩子,他又迫不及待,使勁轉了一下鈕扣:日月如梭,頓時已兒女成群。他站在窗子前,眺望葡萄園,真遺憾,它尚未果實累累。偷轉鈕扣,飛越時間。腦子裏的願望不斷,他又總急不可待,將鈕扣一轉再轉。生命就這樣從他身邊急駛而過。還沒來得及思索其後果,他已老態龍鍾,衰臥病塌。至此,他再也沒有要為之而轉動鈕扣的事了。回首往日,他不勝追悔自己的性急失算:我不願等待,一味追求滿足,恰如饞嘴人偷吃蛋糕裏的葡萄幹一樣。眼下,因為生命已風燭殘年,他才醒悟:即使等待,在生活中亦有其意義,惟有其它願望的滿足才更令人高興。

他多麼想將時間往回轉一點啊!他握著鈕扣,渾身顫抖,試著向左一轉,扣子猛地一動,他從夢中醒來,睜開眼,見自己還在那生機勃勃的樹下等著可愛的情人,然而現在他已學會了等待。一切焦躁不安已煙消雲散。他平心靜氣地看著蔚藍的天空,聽著悅耳的鳥語,逗著草叢裏的甲蟲,他以等待為樂。

俄勒岡州火山爆發

——[瑞士]瓦·弗洛特

“喂,是得克薩斯信使報嗎?我是貝德爾·史密斯?請立即記下:我永遠難忘的俄勒岡州的這場經曆,火山爆發……”

“怎麼回事?”新來的編輯沃克問道,“喂,喂,接線員!”

“通往俄勒岡州的線路突然中斷了,”電話局總機報告說,“我們馬上派故障檢修人員出發檢查。”

“大概要多久?”

“哦,您得作好一兩個小時的打算。您知道線路是穿過山區的。”

“完了!”沃克沮喪地說道,並沉重地跌坐在他的軟椅上。

“什麼叫完了?!”主編怒氣衝衝地說道。

“您是一名記者還是一個令人喪氣的半途而廢的家夥?!您不是已經收到報告了嗎:俄勒岡州地震!這一消息我們起碼比民主黨人報和先驅報早得到一小時。這一回我們可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了!……今天下午,當我們獨家登出俄勒岡州地震的現場報道時,他們會嫉妒得臉色鐵青的。”

主編從書櫃裏取出一卷百科全書。“我要讓您看看這事該怎麼做!埃麗奧爾,請您作好口授記錄的準備!現在,您這個也算是記者的人過來瞧瞧吧!這兒:俄勒岡……海岸地帶……山脈……有了:道森城這一帶有幾座已經熄滅的火山……”

“噢,看來是這裏,您把地圖拿過去,抄下四周區鎮的地名。”他跳了起來,猛地拉開通向印刷車間的門。

“希金斯!您馬上過來!給我把頭版的新聞全都撤去!我要加進一篇轟動全國的報道!還有,這次要比平常提前一小時出報。”

他叼起一支香煙,大步地在屋裏走來走去。

“您寫下!通欄標題:俄勒岡州地震!電話聯係中斷!貝德爾·史密斯為得克薩斯信使報作獨家現場報道。”

“上午時分。在俄勒岡州地區出現了極為可怕的景象。有史以來一直十分平靜的巨峰巴勞布羅塔裏火山(名字以後可以更正)忽然間噴發出數英裏高的煙雲。就這麼寫下去——這裏是有關火山爆發的資料的描述,剩下的您就照抄好了,反正總是老一套。”

“您讓沃克把熔岩可能流經的區鎮地名讀給您聽。別忘了寫一寫人,諸如一個在最後一瞬間被救出來的孩子啦、一個拖著小哈巴狗的老婦人啦,等等。”

“最後:得克薩斯信使報呼籲各界為身遭不幸的災民慷慨解囊。捐款者填好附列的認捐單,將錢款彙往指定的銀行賬號即可。若填上認捐單背麵的表格,您同時還有機會以優惠價格訂閱全年的得克薩斯信使報。這樣您家裏就有了一份消息最靈通的報紙。通過報道俄勒岡州災難這一事實即已雄辯地證明本報擁有最迅速、最可靠的信息來源。”

排字機咯咯作響,滾筒印刷機裏飛出一頁頁印張,報童喊啞了嗓子,布法羅市的居民們從報童的手中搶過一份份油墨未幹的報紙,轉瞬之間當天的報紙全部售完。

三小時後,通往俄勒岡的電話線路修複。電話鈴聲響了,沃克、主編和女打字員同時拿起耳機。

“喂!是得克薩斯信使嗎?”響起了貝德爾·史密斯的聲音,“那好,請馬上記錄:我永遠難忘在俄勒岡州的這場經曆,火山爆發也不如此刻的吉米·布蒂德雷這般厲害,今晨他在富爾通拳擊場頻頻出擊,把俄克拉荷馬的重量冠軍瓦爾特·傑克遜打得落花流水。在第三局中他以一連串的上鉤拳、猛擊拳和淩厲而幹淨利索的直拳將對方擊倒在地……喂……喂……您在聽我說嗎?您能聽清楚我說的話嗎?”

“請等一下,貝德爾,”沃克說道,“主編剛才暈過去了。”

十一個兒子

——[奧地利]卡夫卡

我有十一個兒子。

第一個兒子麵目醜陋,但頭腦聰穎,做事認真。雖然我像愛其他兒子一樣愛他,但我不太看重他。在我看來,他思維方式太簡單,既不會目視左右,也不會眺望遠方。他總是陷於他那狹隘的思維模式中,換句話講,他總是在狹隘的思維圈子裏繞來繞去。

第二個兒子長相漂亮,體格標準,身材修長。特別是他擊劍的姿勢,令人心醉神迷。他也很聰明,而且閱曆豐富、見多識廣,因此與那些呆在家裏、足不出戶的人相比,他對於家鄉的一草一木、自然風光都更為熟悉、更為親切。然而這一優勢並不能歸功於經常外出旅遊,而是因為這孩子具有別人無法模仿的本領,例如他那連續翻滾、爐火純青的跳水動作,許多人都很欣賞,於是就有了無數模仿者,然而模仿者最多走到跳板盡頭,便勇氣喪盡、興趣全無,再也跳不下去,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舉起雙臂,表示抱歉。對於這樣的孩子我本應該感到滿意,然而我與他的關係也並非毫無陰影、無可挑剔。他左眼略小於右眼,而且還老是眨巴著,這使他的臉看起來更為帥氣。而且與他那極為孤僻的性格相比,那隻備受責難的小眨巴眼便顯得微乎其微了。我這個做父親的當然不會因為他身體上的缺陷而感到痛苦,我擔憂的是他精神上某種與此相應的小小的怪異、某種深入他血液的怪僻、某種隻有我才能看到的使他身上的稟賦無法充分發揮的無能。從另一方麵來講,正是這點使他成為我真正的兒子,因為他的這個缺陷就是我們全家的缺陷在他身上最明顯的表現。

第三個兒子也很漂亮,但不是我所喜歡的那種漂亮,而是歌唱家的那種漂亮——撲朔迷離的眼神,彎彎的嘴唇,腦袋必需在一塊帷幕襯托下才能顯出其美,他胸脯挺得高高的,雙手頻繁地舉起放下,兩條腿軟弱無力、忸怩造作。他五音不全,雖然能夠令行家一時迷惑並全神貫注,然而轉眼便又無聲無息。盡管有時我會按捺不住驕傲想炫耀這個兒子,但我更喜歡他無意拋頭露麵的性格,這並不是因為他了解自己的缺陷,而是因為他清白無辜。他也深感與時代格格不入,雖然身為我家裏的一員,卻迷失於另一個對他來講永遠失去了的家。他經常無精打采、百無聊賴,似乎永遠也提不起神來。

第四個兒子可能是最隨和的。他的的確確是一個時代產兒,以致於每個人都能理解他。他站在公眾場合的時候,人人都想向他點頭致意。正因為如此,他有點放蕩不羈,他的某些話語常使人們津津樂道、百說不厭。不過,他的優點也僅僅是這些。總的來說,他既得益於隨和,又失之於過分隨便。他就像動作優美動人的燕子一樣在天空中飛翔,最後卻在荒漠之中可悲地了卻殘生。他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正因為如此,我連一眼都不想看他。

第五個兒子既善良又可愛,凡是他許諾的都會不折不扣地兌現。他從來都不太引人注目,因為無論他身處何處,人們似乎都不會感覺到他的存在。可是他居然也贏得了一些聲望。如果有人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我這個作父親的恐怕難以相告。也許清白無辜最能衝破世間萬物的喧鬧,脫穎而出,而他恰恰是清白無辜的,或者應該說是太無辜了。他對每個人都友好相待,或者應該說是太友好了。假如有人在我麵前誇讚他,我會感到很不舒服。因為這種毫無疑問的表揚顯得太矯揉造作了。

第六個兒子給人的印象是性情憂鬱。人們都不知道怎樣對他才好,因為他整天垂頭喪氣,卻又絮絮叨叨、廢話連篇。處於劣勢時,他會陷入無盡的悲傷之中而無法解脫;處於優勢時,他又會喋喋不休、無休無止。除此之外他還具有某種忘我的激情,尤其是天氣晴朗時,他苦思冥想,猶入夢境,然而他並沒有任何病症;相反,他非常健康。在早晨,他有時會感到陣陣眩暈,但這無需擔心,因為他根本就不會跌倒。這種現象可能是由於他身體發育而引起的,就他的年齡而言,他個子太高了。盡管某些部位特別美,比如手和腳,但他的身體有些幹癟,前額也不是很漂亮,因此從整體來講,他不是個漂亮的人。

第七個兒子是十一個兒子當中最討我喜歡的。盡管人們不理解他那與眾不同的幽默感。這並不是我過分地誇獎他。假若世界不是犯了不賞識他的錯誤,那麼它就是完美無缺的。我不能沒有這個孩子,因為在我看來,雖然他帶來不安,可是他也帶來對傳統觀念的敬畏,而且他把兩者融合為一個無懈可擊的整體。雖然他不會利用這一天賦使未來的車輪轉動起來,然而他卻使人鼓舞,充滿希望。我希望他子孫滿堂,代代相傳,可惜這一願望很難實現了。因為他對周圍的議論,從不理會,而且懷著這種自我滿足的心情獨來獨往,對姑娘不屑一顧。對此我雖能理解,但卻不大喜歡。

第八個兒子最令我頭痛,但又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身為其父,與他親密無間、密不可分,可他卻像一個陌生人似的看著我。隻要想到他,我都會不寒而栗。他斷絕了與我的所有聯係去走他自己的路了;而且,他頭腦固執,身體矮小而健壯,肯定會闖遍所有他所喜歡的地方。我很想叫他回來,問問他究竟怎麼啦,問問他為什麼如此地疏遠自己的父親,以及他到底想要什麼。但是直到現在,這麼長時間都已經過去,他似乎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他是我的兒子中唯一蓄著大胡子的人,顯而易見,這對於一個如此矮小的人並不美觀。

第九個兒子風度翩翩,天生一雙甜甜蜜蜜的眼睛。他有時甚至能把我迷住,雖然我知道,這不凡的風度可以輕而易舉地抹去。但他壓根沒有誘惑人的意圖,他經常仰臥在沙發上,目光盯著天花板,似乎這樣就會感到心滿意足;或者,閉目養神更為美妙。一旦進入這樣的美妙境界時,他便話匣大開,而且,高雅不俗,用詞簡練。不過話題僅限於狹小的範圍,而他又不可避免地要越出這範圍的限製,而與此同時他的話語便顯得空洞乏味。此時人們往往會示意他就此打住。

我第十個兒子不誠實。我不想完全承認這一點,也不想完全否認。他總是帶著超越他的年齡的威嚴神態走過來,穿著紐扣扣得緊緊的禮服,戴著一頂陳舊而過分仔細地擦洗過的黑禮帽,呆板的麵孔上有著微微凸出的下巴和沉甸甸地耷拉在眼睛上的眼皮。他的這副形象會使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看出他是一個極其偽善的人。但是,讓我們聽聽他怎樣說話吧!他講話明白易懂、措辭謹慎、言簡意賅,回答問題尖刻而生動;他能夠自然得體、愉快地與整個世界融為一體。這種相融的本領往往能使人引頸抬頭,洗耳恭聽。許多自以為聰明的人也許會為他的言辭所深深吸引,而不去理會他那令人惡心的外表。然而現在又有一些人覺得與他的話語比他的外表更為偽善不堪。我作為父親必須承認這最後一種評價更值得重視。

第十一個兒子,恐怕在我的兒子中是身體最差的。然而他的體弱似乎隻是一種假象,因為有時候他表現得很堅強果斷。不過,他的體弱畢竟是確實存在的,即使在他表現得最為堅強果斷的時候也是如此。但是體弱並不令人羞愧。令人羞愧的是那搖曳不定、擺動不止的狀態,我的兒子正是這種狀態。然而這些卻不能令他的父親高興,因為他的這些特點可能會將這個家毀掉。有時,他看著我好像要對我說:“我要帶上你,父親。”然而我卻想:“你是我最不相信的一個人。”他的目光好像又說:“那麼我權且當你最不相信的人吧。”

這就是我那十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