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不見的眼淚(3 / 3)

“……是啊,從這一天起,就這樣過下去了。就這樣過下去了,老爺。我一天像瘋子一般地忙著,可是就是在運氣好的時候,也不過收進二十戈比……我真情願死掉……哪怕自盡也好。柯留沙看見了這一切……他臉色很難看……有一回我實在忍受不下去了……我說:這種該死的生活!能夠死掉多好……哪怕你們死掉其中一個也行……我是指他們,指我的丈夫和兒子柯留沙……丈夫點點頭,好像他想說:我快要死了,不要罵我,忍耐點吧。可是柯留沙……望了我一下,就走出去了。等到我清醒過來……啊,已經太晚了。是啊,太晚了。因為他,柯留沙出去以後還不到一個鍾頭,一位警察坐著馬車來了。他說:‘您是希謝尼娜太太嗎?’我馬上就猜到肯定有什麼禍事了……‘請您立刻就到醫院去。’他說,‘您兒子給商人阿諾興的馬踏傷了。’……我就坐車到醫院去。在馬車裏,我就像坐在燒紅的鐵釘上麵一樣。我心裏想:‘你這該死的女人,該倒黴!’我們到了。柯留沙他躺在那兒,全身都給繃帶包紮著。他對我微微一笑……眼淚從他眼睛裏流出來了……他聲音很小地對我說:‘好媽媽,饒恕我!錢在巡官那兒。’我說:‘柯留沙,上帝保佑你。你說什麼錢呢?’他說:‘街上那些人扔給我的,還有阿諾興給的……’我問:‘他們為什麼給錢?’他說:‘因為這個……’他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呻吟。他的眼睛睜得很大……我說:‘柯留沙,好兒子,你怎麼會沒有看見馬跑過來呢?’可是,啊,老爺,他清清楚楚地對我說:‘我看見了它……馬車……不過……我不願意跑開。我想,要是我給壓壞了,他們會給錢的。他們真的給了錢……’這就是他說的話……我明白其中的意思,我懂得他的心思,他真是個天使,可是晚了。第二天早晨他就死了……他臨死還是很清醒的。他一直在說:‘好媽媽,給爸爸買這個,買那個,也給你自己買……’好像有很多錢似的。錢,的確有四十七個盧布。我到阿諾興家裏去,可是他隻給了我五個盧布……還罵人,他說:‘大家全看見了,是小孩自己跑到馬腳底下來的,你還來向我要錢。’我以後就沒有再到他那裏去過。老爺,就是這樣一回事情。”

她不做聲了,她又像先前那樣地冷淡、呆板了。

公墓是清靜的、荒涼的:十字架,聳立在十字架中間的長得不好的樹木,墳堆,悲傷地坐在一座墳旁的毫無表情的女人——這一切使我想起了人的痛苦,想起了死。

然而,無雲的天空是晴朗的,它在散布幹燥的炎熱。

我從衣袋裏掏出一點錢來,把它們拿給這個還活著、心卻讓生活的不幸弄死了的女人。

她點了點頭,聲音特別慢地對我說:

“不要麻煩您了,老爺,我今天已經夠了……我需要的實在不多,現在……就隻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

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又把她那兩片給悲傷扭曲了的嘴唇緊緊地閉上了。

離家出走

——[前蘇聯]普羅特尼科娃

微拉契卡關上房門,自豪地搖了搖頭,然後精神抖擻地朝車站走去。

“一切都結束了。”微拉契卡心想,“終於走出這個圍城了……而且是我離他而去。在我們這個時代,這還有點意義呢。現在,我完全自由了。高興的話,可以去看戲,還可以去看電影;再也沒人會礙我的事了……”

她一刻不停地朝前走。

“再也不會有人追在我屁股後頭一個勁地問:‘上哪去?’……”突然,微拉契卡似乎聽見背後有聲音,盡管這聲音並不很響。於是,它把皮箱換到另一隻手裏,凝神諦聽。片刻,不知什麼地方有隻烏鴉在哇哇怪叫,微拉契卡趕忙加快了腳步。

“我順小道走,不會碰到人的。手裏這隻皮箱雖說不大,但是誰都能看出來它挺貴重的。再說,如果碰上壞人搶劫,誰來保護我呢?最好碰到的是隻野獸,而我的丈夫,對,現在已經不是我丈夫了,他一定知道我險遭不幸。沒準兒,他還會後悔當初沒留下我,或是後悔沒悄悄跟在我後麵呢……也許,我還會天天晚上去和他見麵,久久地凝視著他,沒有一句責備的話,盡管這事兒誰也沒什麼可說的。可我現在走了,孤單單的。誰都不來追趕我,誰都不來,誰都不想來……”

除了微拉契卡車站內沒有一個人。她坐在箱子上。寒風卷起雪粉撒向這個孤零零的人。“家裏這會兒一定暖烘烘的……”微拉契卡閉上眼睛想著,“每個電視頻道都有節目。丈夫,噢,過去的丈夫,他已在溫暖的屋子裏欣賞電視節目。也許那些節目還挺帶勁兒的呢。他還會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是一切財產、包括我的工資的支配者。現在,我已經離家出走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誰都不需要。此刻,我坐在皮箱上,竟不知為什麼在等火車。而他,我的丈夫,真遺憾,我過去的丈夫卻在逍遙自在地看電視。可我呢?要知道我們還沒有離婚呢。我不過就是離家出走嘛,是的,我隻是出門瞧瞧而已。”

想到此,微拉契卡站起身來,伸手拎起皮箱,像來車站時一樣,精神抖擻地往回走去。

“怎麼還是一個人影也沒有。我沒感到歉疚不已,也沒有感到後悔莫及,況且,我也不是永遠離家,甚至不是真離家出走,不過出門看看嘛。這樣離家出走,恐怕隻有像我這樣的傻瓜才幹得出來。況且隻穿一件單薄的衣裳,連皮外套都忘啦!忘在……肯定在丈夫那兒啦!我並沒有跟他分手,我不會和他離婚,我不會去和他打官司的,我什麼都不想分。多虧我們這兒什麼野獸都沒有,所以根本用不著擔心它們會撲上來,隻是別碰上壞人……”

微拉契卡幾乎是跑著返回到家門口。驀地,她發現一個人影閃過。

“別契卡!”她大喊一聲,同時皮箱失手落地。

“我在這兒!”身旁響起了丈夫那極為熟悉的聲音,“我一直跟在你身後……”

“幫我把箱子提進去,好嗎?……”

看望

——[德國]海·格蘭特

上午最後一節課剛開始不久,教室外麵有人高聲喊道:“培德·萊默斯,你媽媽看你來了!把東西收拾一下,今天別上課了。”

媽媽來了!培德血往上湧,耳朵都紅了。他把數學本子收到一塊兒,然後磕磕絆絆地離開了教室。

媽媽在接待室裏,坐在最前排一把椅子的邊上對他微笑,帶著無限的愛憐。瘦瘦小小的媽媽滿臉皺紋,穿著一件舊式大衣,灰色的頭發上包著一條黑頭巾。

“培德,我的兒子!”

培德感覺到媽媽是幹粗活的農民:長著繭子的手指握住了自己的手,聞到了她那隻有過節才穿的衣服上的樟腦味兒。他的心猶豫不決,既有感動,也有壓抑。為什麼她偏要在今天,在上課的日子裏來?在這兒,同學們都會看見她。那些有錢的、傲慢的男孩子們,他們的父母都是開著小汽車到寄宿學校來的,把禮物、錢這麼隨便一撒。她根本無法想象,在這兒靠著他的獎學金有兩套廉價製服和少得可憐的零用錢是多麼不容易。

“校長先生說,你今天不用上課了,你還可以帶我去看看你的寢室。這不是很好嗎?”

親愛的上帝,她就穿著這件不像樣子的大衣,還戴著手套,到校長那兒去的!那麼好吧,他抹了抹潮濕的額頭,帶著憤憤的果斷抓起那個古老的方格紋手提包。這種提包不裝東西就已經很沉了,隻有粗壯結實的農民才提它出門。

他飛快地跑上樓梯,走進那間小小的雙人房間時,連氣都喘不上來了,斷斷續續地說:“那就是我的床……那邊……靠窗子的……是阿克桑德·齊姆森的。他爸爸是工廠主……富得要命……一輛汽車就像我們房間這麼大!”

培德從媽媽的肩膀上看去,滿意地發現媽媽幾乎是虔誠地注視著那張床,她大概在驚訝齊姆森蓋的竟然不是金被子。然後,她又轉向他,並且打開那個方格紋手提包,帶著幸福的微笑說:“我帶來幾件新襯衣,培德。是柔軟的好料子做的,顏色也是時下流行的——這是女售貨員告訴我的。這是一塊你最喜愛吃的罌粟蛋糕,裏麵放了好多葡萄幹呢!現在就吃一小塊吧!這可是你白天黑夜都愛吃的東西!”

媽媽溫存地笑著,愉快地走到他麵前,但他不耐煩地拒絕了:“現在不吃,媽媽,就要下課了,一會兒所有的人就會都湧到這兒來。別讓他們看見你。”

“怎麼……”媽媽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培德,接著那張被太陽曬黑的臉孔一下子漲紅了。在拉上手提包時,她的手微微地顫抖著。她有點黯然,但立刻又微笑著說:“是這樣。好吧,那我們最好還是走吧。”

但這時過道裏已經傳來一陣響聲,緊接著齊姆森就走進房間裏來了。該死!正好是這個齊姆森!對於培德來說,齊姆森的友誼是至關重要的。齊姆森有一種苛求的、愛好挑剔的審美觀。不見麵是不可能了,不介紹更不可能。於是培德笨拙地、結結巴巴地向齊姆森介紹著:“這是我媽媽,她來給我送換洗衣服和蛋糕。”培德感到腦袋在發脹。齊姆森說著自己的名字,一麵用培德一向羨慕極了的姿勢動作優美地鞠著躬,一麵彬彬有禮地微笑著:“這真是太好了。家裏人來看望永遠是最高興的事。不是嗎,萊默斯?”培德用鄉下人慣有的猜疑心想道:這肯定隻是一句客套話。但是媽媽卻滿麵笑容地向齊姆森道謝:“是啊,我給他送新襯衣來了。我們剛剛麥收完,我要來看看他。”

隨後,母子倆匆匆忙忙地下了樓梯,幾乎沒有一點聲響,一直到大門口培德才舒了一口氣。

“你知道,這些有錢男孩都是非常傲慢的,而且他們非常看重外表。對我倒無所謂,可是……”

“我知道了,培德,我知道你……”

培德和媽媽在“大熊”飯店喝了一碗湯。他熱心地給她講自己的班級,講老師和同學;她默默地聽著,混濁而憂傷的眼睛注視著他的臉孔。後來母子倆又到教堂裏看了看。傍晚帶點兒涼意,當培德挨著媽媽跪下時,忽然感覺到她又老了許多,背也駝了許多。

“你可以坐六點那趟火車走,”他沒有把握地建議,“也許還能在候車室喝杯咖啡呢。”

媽媽疲倦地搖了搖頭:“不了,就這樣吧,我的兒子。他們都在等著我呢,在擠奶和喂牲口的時候,我不在家是不行的。況且,我現在知道你過得很好,也不那麼想家了。”

培德還想隨便說些什麼,但喉嚨像塞了一團棉花,什麼也說不出來。這時列車員關上了門。他從窗口又一次看見母親那刻著艱辛和憂慮的發灰的臉龐。“媽媽!”他喊道,可是火車已經開動了。

在他的房間的桌子上,那塊罌粟蛋糕散發著芳香。可他一點也不餓。他走到窗子邊,久久地呆望著外麵,一直到天黑下來。他總感覺到咽喉異樣疼痛。後來,齊姆森進來了,一眼看見還沒動過的蛋糕,便問他是不是病了,他這當兒才默默地拿起一把刀切開蛋糕。

“為什麼那麼快就讓你媽媽走了?”齊姆森突然嚴肅地,幾乎是陰沉地問,“你呀!我要是有一個這樣的媽媽就好了!”培德這才想起:齊姆森的父母已經離婚了。他愣在那裏,他知道無可反駁,也無言反駁。瞬間,機靈的齊姆森又帶著他慣有的明朗微笑,指著蛋糕:“來來,動手啊,不然要發黴了。”

他們一起大嚼蛋糕的時候,培德喉嚨的壓迫感漸漸消失了。

惡作劇

——[日本]芥川龍之介

在我讀中學四年級的時候,那年的秋天,我們年級參加學校組織的一次為期四天的集體旅行,旅行路線是從東京開始,沿著日光大道到足尾山地。按校方通知,我們必須在早晨六點半趕到上野火車站集合。我所講的故事就發生在火車站的候車室裏。

那天的天氣不怎麼好,是個陰天。我趕到火車站的時候,天還很早,我們班的同學隻有兩三位等在候車室裏。我們彼此打過招呼,然後就像往常一樣,開始唧唧喳喳地叫嚷起來。

十多歲正是喜歡表現自己的年齡。從大夥嘴裏冒出的句子就像急流噴湧,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很了不起,大談自己對旅行的渴望,並對老師評頭論足。

在這些同學當中,最為活躍的是一位名叫野原的男生。坐在野原旁邊的一個人正在看報,這人腳上穿的皮鞋在腳趾處破了幾個小洞。那時有種叫“麥克金利”的新款皮鞋,所以野原把那人的鞋子叫做“裂縫金利”。大夥頓時哄笑起來。

“‘裂縫金利’,簡直是太形象了!”

用形象刻薄的話語描寫人或物的缺點確實很噱頭。於是,大夥都來了興致。進出候車室的人們便成了我們開玩笑的對象,說上一通東京中學的男生所能想到的任何刻薄話。當然,在我們中間說話最尖鑽,也最有幽默感的,恐怕非野原莫屬了。

“野原!看,店主的妻子在那兒!”

“她的臉猶如一條懷孕的河豚魚。”

“守門人在那裏,野原,你看他像什麼?”

“那家夥的兩條腿和圓規沒什麼區別。”

後來,我們中有人注意到火車時刻表前的一個人。那是一個長相奇特的男人,此刻正仔細地查看時刻表上麵的數字。他穿著一件豬肝色的外套,一條灰色寬條的褲子裏裹著兩條紡錘形的細腿。他明顯上了年紀,雜亂而黏糊糊的花白頭發從寬邊帽下露出來。他所有的裝束和舉止活脫脫像是從雜誌上剪下來的漫畫人物。

那個發現這個新笑料的同學高興極了,聳起他的肩膀,笑著推了推野原的手臂。

“嗨,看那個家夥,怎麼比喻?”

於是,我們班的同學都開始看那個男人。他站著,微微駝著背,正對照時刻表上的數字,不住地看著懷表。從他的輪廓,我馬上認出那是野原的父親。而除了我之外,我們班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他們都等著野原把這人醜化一番,好大笑一通。

我剛要開口告訴他們那是野原的父親時,野原說話了:

“他?他就像倫敦街頭的叫花子。”

於是,大夥又是一陣哄笑。有幾個同學甚至開始誇張地模仿野原父親的姿勢。

“這個比喻簡直太恰當不過了!”

“瞧!他那樣子真是滑稽。”

每個人都大笑起來。

戀愛圈套

——[日本]星新一

N氏才能平平,器量小,但卻是個誠實的男人。自從進公司以來,他工作一直認真負責。他漸漸到了中年,已經有了妻子,他在公司中的地位還算可以。

在上下班的路上,他經常想:“直到目前為止,我從未嚐試過風流的生活,或許今後的日子仍是平平淡淡的了,婚外戀之類的可能與我無緣。但是,總感到有點空虛,這也許是件好事呢,像我這樣性格的人,被笨拙地卷進花裏胡哨的事,那是不會得到好結果的……”

可是有一天,一件出乎意料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

事情是這樣的。當N氏從茶館裏出來的時候,在收費處前,他看見一位顯得很狼狽的女顧客,就問道:“您怎麼啦?”

那位女顧客幾乎要哭出來了,說:“我因為口幹,就進來喝茶,等到結賬的時候,才發現忘了帶錢包。”

“這有什麼使您感到為難的呢?不過是喝了一杯紅茶而已,我來替您交費,好嗎?”

“那真是太感謝您啦,我該如何報答你呢?我改日到您那還禮,請您把地址和姓名……”

“這怎麼好意思呢!我叫……我在……”N氏不假思索地就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可是前兩天那個女人並沒有來找N氏,因此他感到很遺憾。

可是到了第三天,那位姑娘找到公司來了。就這樣,他們開始來往。

姑娘二十五歲左右,很漂亮,言談舉止都很優雅,衣著合身,打扮樸素大方,不像是個賣笑生涯的人。

姑娘對N氏說,為了答謝他那日的破費,想請他吃晚飯。N氏著慌了,他對此表示感謝,但覺得那樣做太過分了。話又說回來,如果冷漠地拒絕這麼好的姑娘的邀請,N氏打心眼裏不忍。但對他來說,請客又完全是意料之外。

經過深思熟慮,最後他提議:一人負擔一半吧。話出口以後,N氏又認為這樣做有點愚蠢,但姑娘對此卻毫不在意。那位姑娘答應說:“就這麼辦。”

晚飯吃得食不知味,有時候像駕著玫瑰色的雲,做著美夢似的,自己究竟說了哪些話也完全記不得了。第二天上班後許久,N氏才稍稍恢複常態。

過了兩天,姑娘又來請他去吃飯。N氏這次當然一口答應,欣然赴約。那個姑娘喝酒時,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從眼睛裏透出迷人的魅力。

N氏並不是一個縱情玩樂、瀟灑自信的男人,因此他琢磨道:她為什麼對自己如此有好感呢?比我年輕、機靈、時髦的男子不有的是嗎?現在有一種時髦的行業,那就是產業間諜,說不定她就是幹這一行的呢。

繼而他感到:女方邀我在茶館約會,這手段就很高明。那樣的話,就必須非常小心地加以提防。

N氏放棄了對那個女人的幻想,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但是,冷靜考慮的結果是,他的公司似乎也沒有什麼機密;即使有的話,恐怕也輪不到他知道。

“自己怎麼竟然變得多疑、無情無義起來?”N氏有點自責。

N氏時常接到姑娘的電話,邀請他外出。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

N氏這些天猶如神仙般快活,但他還是沒有自信心:簡直難以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豔福。如果不是別的公司的圈套,那也許是自己公司的頭頭腦腦想出來的考驗職員是否會迷戀女色的一種方法,作為提升職員的參考。

於是,他不露聲色地跟同事打聽有沒有這樣的事。但是他們都說沒有這種經曆,好像也沒有哪個頭頭腦腦想得出這樣的高招。

N氏又想到:這莫非是作案犯科的人?看上去高貴、樸素大方的女人,後麵跟著品質惡劣的男人,這種情況也很多。還可能有這種計劃:當事情深入到某種程度時,男方就會出麵進行恫嚇。交不起錢的話,就強迫你給盜賊領路。這些好像是在哪本小說中看到過的。

不可能,她這麼好的姑娘決不會是那種人。N氏為了相信她的愛情,又努力打消自己的疑慮。燃燒起來的愛情跟懷疑的驚懼交織在一起,他痛苦極了。結果,在某一天,他偷偷地跟在女人的後麵觀察,調查她住哪兒,過著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調查結果表明: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她過著正常的生活,無懈可擊。左鄰右舍對她的評價也挺好,似乎也從沒有過跟奇奇怪怪的男人來往的事。

疑慮完全打消,N氏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她真是喜歡我的,不能再猶豫不決了,要信任人家。

於是在隔日見麵時,N氏斷然向那位姑娘提出:“這個休假日,咱倆去旅行好嗎?”

“這對您的妻子可不公平啊……”

“可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愛上你了,打心眼裏愛你。我還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戀情呢!……”

N氏竭力說了許多親密的私房話。但是,姑娘的回答卻出乎意外:“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喜歡你。”

形勢急轉直下,N氏用狼狽不堪的聲調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一直跟我來往……”

“這是我的工作,我之所以這樣幹全是為了委托人。”

“委托人?誰會委托你幹這種奇怪的事。”

“你的妻子呀!我的職業是調查丈夫對妻子的愛情是不是專一。很多人的妻子都來委托我們,這一行的生意很興隆呢。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尖端的職業,不是嗎?……”說完,那個女人很快從他麵前走開了。

N氏目瞪口呆,心裏卻在嘀咕著:果然是圈套!而且是最厲害的圈套!不管怎麼說,她決沒有替我說好話的可能。哎呀呀,連這樣的職業都出現……

馬術表演

——[奧地利]卡夫卡

假如有這樣一個場景:在馬術表演場上,在不知疲倦的觀眾麵前,有那麼一個瘦弱的、患肺病的馬術演員,騎著一匹瘦骨嶙峋搖搖晃晃的馬,心腸冷酷的老板手裏甩著馬鞭,拚命地沒完沒了地驅趕著,身穿緊身衣的馬術女演員,騎在馬上無奈地轉著圈,她上下顛簸著,並把一個個飛吻拋向觀眾。在樂隊和通風機的無休止的咆哮聲中,如果這場遊戲一直延續到她灰暗的未來,伴隨著一陣過去一陣又來的掌聲。那麼,這時可能會有一人,就是坐在頂層樓座的年輕觀眾,就會沿著各層樓座的台階一直跑下來,衝進馬戲場,抓住配合得很好的樂隊的軍號,高聲呼喊:停下!

但是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馬術演員是一個美麗的姑娘,她的臉白皙而紅潤,自豪地穿著演出服的人掀開幕布,她便飛了進來。經理先生懷著為她效勞的心情搜尋著她的眼睛,手裏牽著圓斑灰白馬,氣喘籲籲地迎上前來;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馬,猶如他最心愛的小孫女就要開始一次危險的旅行一樣,他實在不忍心揚鞭催馬;最後,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叭地甩響了一鞭;他張著大嘴跟在馬旁跑著,眼睛卻緊盯著馬術女演員顛簸的軀體;他簡直不能理解她那嫻熟的騎術;他用英語大聲提醒她要千萬小心;他生氣地提醒拿跳馬圈的小廝要特別集中精力。

在做極為驚險的翻斤鬥絕技前,他高高地舉起雙手要樂隊停止演奏;表演完畢,他把小姑娘從馬上抱下來,親吻她的雙頰。在他心目中,即使沒有觀眾的狂熱崇拜,他也心滿意足了。她自己則由他扶著,高高踮起腳,身邊飄散著灰塵,伸開雙臂,頭微微向後仰著,想讓馬戲場內全體的人員都來分享她的幸福。因為情形是這個樣子,坐在頂層樓座的年輕觀眾並沒有跑下來,而是把臉靠在欄杆上。退場的時候,他像沉溺於沉重的夢境裏一樣,不知不覺地哭了。

賣火柴的小女孩

——[丹麥]安徒生

天正下著雪,夜幕開始垂下來了。這是一年中最後的一夜——新年的前夕。天冷得可怕。在這樣的寒冷和黑暗中,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正光著腳,在街上走著。是的,她離開家的時候還穿著一雙拖鞋,但那又有什麼用呢?那雙拖鞋是那麼大,以前一直是她媽媽穿著的。在她越過街道的時候,兩輛馬車飛快地闖過來,匆忙之中她把鞋子都跑丟了。有一隻鞋,她怎樣也找不到,另一隻又被一個男孩搶跑了。他還說,等他將來有了孩子的時候,他可以把它當做一個搖籃來使用。

於是,小女孩隻好赤著腳走路。這雙腳已經凍得又紅又青。她的舊圍裙裏兜著許多火柴,手中也拿著一束火柴。這一整天她沒有賣出去一根火柴;她當然沒有一個銅板。

可憐的小姑娘!她又餓又冷,哆嗦著向前走。這幅悲慘的畫麵令人慘不忍睹。雪花落在她的金黃色的長發上——這頭發鬈曲地散在她的肩上,看起來非常美麗。不過她並沒有心思考慮這些。所有的窗子都射出光來,街上飄著一股烤鵝肉的香味,因為今天是除夕。是的,今天是除夕。

她在兩座房子——一座比另一座更向街心凸出一點——所構成的一個牆角裏坐下來,縮做一團。她把她的一雙小腳也縮了進去,不過她感到更冷了。她不敢回家去,因為她沒有賣掉一根火柴,沒有賺到一個銅板。她的父親一定會打她,而且家裏也是一樣冷。除了一個屋頂,家裏什麼都沒有,風可以從四壁吹進來,盡管最大的裂口已經用草和破布堵起來了。

她的一雙小手幾乎凍僵了。唉!哪怕一根小火柴對她也是有好處的。隻要她抽出一根來,在牆上擦亮,暖一暖手就好了!她終於抽出了一根。哧!火柴燃起來了,冒出火來了,它便成了一朵溫暖的、光明的火焰,活像一根小小的蠟燭。雖然這是一道小小的微光,但小姑娘覺得自己像坐在一個發亮的暖暖的鐵火爐麵前。火燒得多麼旺,多麼溫暖,多麼美好啊!噯,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小姑娘剛剛伸出她的一雙腳,打算暖和一下。火焰忽然熄滅了,火爐也不見了!她坐在那兒,手中隻有一根燒過了的火柴。

她又擦了一根。火柴燃起來了,發出光來了。牆上那塊火光照亮的地方,現在忽然變得像一片薄紗一樣透明,她可以看到房間裏的東西:桌上鋪著雪白的台布,上麵放著精致的盤碗,盤子裏填滿了梅子和蘋果,還有冒著香氣的烤鵝。更美妙的是:這隻鵝從盤子裏跳下來,背上插著刀叉,蹣跚地向著這個可憐的小女孩走來。這時火柴熄滅了,她麵前又隻剩下一堵又厚又冷的牆。

她又擦了一根火柴。她看到了一棵美麗的聖誕樹。這株樹比她上次過聖誕節時透過一個富有的商人家的玻璃門所看到的那一株還要大,還要美。它的綠枝上燃著幾千支蠟燭;一些跟掛在商店櫥窗裏一樣美麗的彩色圖畫在向她眨眼。小姑娘把她的兩隻手伸過去,於是火柴就熄滅了。聖誕樹的燭光越升越高,瞬間,它們變成了一顆顆明亮的星星。而且其中一顆落下來,在天上劃過了一道長長的弧線。

“現在又有一個什麼人死去了。”小姑娘說,因為她的老祖母——那是唯一待她好的人,但是現在已經死去了——曾經說過:天上每落下一顆星,地上就有一個靈魂升到上帝那兒去。

她在牆上又擦燃一根火柴,火柴把四周都照亮了。在這亮光中,老祖母出現了。她顯得那麼光明,那麼溫柔,那麼和藹。

“啊!祖母!”小姑娘叫起來,“請把我帶走吧!我知道,這火柴一滅掉,您就會不見的,就像那個溫暖的火爐,那隻噴香的烤鵝,那棵美麗的聖誕樹一樣!”

小女孩非常想把祖母留住,於是她急忙把所有剩下的火柴都擦亮了。這些火柴發出強烈的光芒,照得比大白天還要明亮。祖母這次顯得特別美麗和高大。她把小姑娘抱起來,摟在懷裏。她們倆人在光明和快樂中飛走了,越飛越高,飛到沒有寒冷,沒有饑餓,也沒有憂愁的地方去了。她們是到上帝那裏去了!

在第二天寒冷的清晨,這個小姑娘坐在一個牆角裏;她的雙頰通紅,嘴唇上帶著微笑,她已經死了——在除夕夜裏凍死了。新年的太陽升起來了,照著她小小的屍體。

她坐在那兒,手中還捏著火柴——其中有一束幾乎都燒光了。

“她想給自己暖和一下。”人們說。但誰也不知道:她曾經看到過多麼美麗的東西,她曾經多麼幸福地跟著她的祖母一起走到新年的幸福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