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黛隔著紗屏笑道:“他們待你可好?”
“很好。”
往事在腦海中再度浮現,我又想起當我打開那隻信封,看到那張照片的感覺。照片上的那對男女竟然不是嘉梯和我,而是媚黛和羅登。
“你可以原諒我嗎,親愛的?”她的眼睛濕潤了,她懇求道,“我知道你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全是為了使我不受那卑劣的家夥的勒索,而現在自己卻身陷獄中。這讓我多麼難過啊!”
被遺忘在角落的人
——[德國]布·克羅瑙埃
女麵包師的舉動突如其來,我當時毫無思想準備,回家的路上我才想起事情發生的經過。
我首先想起了一次晚班火車。在一個小站上,一群年紀大的婦女也不管有無座位,蜂擁擠上車廂。她們個個顯得異常激動,衣著隨便,穿著褪了色的套褲和大衣。體形與衣著一樣,看上去也很不順眼,但她們根本就無所謂。有幾個穿得好一點的,可也嚇人,衣服緊繃在身上,恐怕也不太舒服。車廂裏頓時一片喧鬧,猶如年青人的宿舍。
這些來自小縣城的婦女,身體健壯,此刻沒有丈夫的陪同,馬上就混入一群活潑的小姑娘中間,她們老是“我們……我們的……”嘮叨個不停,還不時地跑到女導遊那兒去撒嬌。她們相互指點和尋找貨物發送站的表冊,就像在上演精彩的木偶戲。其中有一個婦女還向別人講述,在夜間如何將座位擺成臥鋪。
我想,女麵包師也會在她們中間的。不過,即使在她們中間,她也不會自在。她或許還是不引人注目為好,就像小老太婆一樣。她根本不能和她們相提並論,她是個孤獨的人,是個安分守己的人,是個從一開始就被遺忘在角落裏的人。
的確如此,在周末裏,她在家裏磨磨蹭蹭。可她總弄不明白,平時的街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人,真是川流不息,有的匆匆忙忙,有的慢慢騰騰,爾後便都消失了。而她一定要待在自己那間與世隔絕的房間裏,有時還要將百葉窗放下,自個兒就這樣打發日子。如果她星期一不露麵,不按常規走出家門加入到人流中去,不向這個人那個人問好,她或許就被人們遺忘了。
這是一家潔淨的、生意繁忙的麵包鋪子。在這裏,人們總是那麼生氣勃勃、精力充沛。她在裏麵當然會很受排擠。她呀,簡直稱不上麵包師,在我看來,她隻是個麵包鋪子的職工,或者隻能算是個輔助工。我暗自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倒黴鬼”,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取的,就像叫那個身體魁偉、麵色紅潤的老板娘為“守護神”一樣。
這兒所有的麵包,一天兩次送往市內各銷售點出售,賣不掉的大小麵包晚上再送回來。由於一切都經過仔細計算,準確核算,又通過電話落實當天的銷售額,所以麵包往往銷售一空。碰上意外的好生意,準會使她們高興。這兒的工作是兩班製,售貨員換班不規則,什麼活兒都得幹。有那麼三四個人組成一個固定的營業點,對那些算賬不夠快,不能很準確、利索地分切大蛋糕,不能對繁忙的工作應付自如的年輕姑娘常常要調換。而手腳熟練的同事,總是冷眼旁觀。所以在我看來,這個鋪子如同修道院的修女跑到街頭去做買賣一樣。售貨員接待顧客的態度,時好時壞,變化無常,令人難以捉摸。有時她們熱情地招呼你,服務也很周到;有時則冷若冰霜,使個眼色算是在問你“要什麼”,到最後才很不樂意地把價格從牙縫裏擠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店裏所有人員的做法總是一致的,如果有哪個人違背了這個規則,那麼他根本沒有在此長期工作的可能。
一天,“倒黴鬼”站在那兒,個頭要比其他的人都高,灰褐色的皮膚就像幹癟的麵包,瘦骨嶙峋,沒有一點兒精神,還有那厚厚的嘴唇更顯得厭煩,怏怏不樂。她壓根兒就不知道麵包的售價,不得不一再向同伴們發問。在顧客麵前,其他同事可隨意支使她。顯然是出於“守護神”和她的棍棒的威懾,大夥兒才將注意力集中到顧客身上。她們就像老相識似的同我打招呼,我剛一開口,她們就猜到我要什麼了。
今天,她是新手,其他人,不論是站在櫃台前還是站在櫃台後的我都認識。當然,麵包鋪夥計們這種熱情的勁兒不會維持很久的。不過,隻要“倒黴鬼”站在一旁,這些有經驗的售貨員就比以往更饒舌,她們儼然以行家自居,將新來的排擠在一邊。她們能見機行事,處事利索,忙而不亂,和顏悅色,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倒黴鬼”的生意招攬過去了,當然也包括我的生意在內。顧客們就因為她們態度好,所以都喜歡到她們那兒買小麵包。假如有人到她們那兒去選購,“倒黴鬼”也是挺樂意的。店堂裏一旦有什麼笑話出現,她也鼓起勇氣一起笑,不過笑得太晚了,隻是人笑她也笑罷了。另外,別人算賬,總是在人不經意的當兒,一眨眼就算好了;而她每次都得絞盡腦汁,總是吃不準似的嘟起了嘴巴。
有時,她也可能被安置在指定的營業崗位上。她們故意讓她一個人到前麵去站櫃台,其他人幹些記賬、整理工作。她站在那兒被人監視,覺得十分難堪。她們眨巴著眼,倒好像有義務來檢查她似的。與這些相比,她還是較適合搞搞手工和麵。
一次,她碰到接待三個年輕學生的機會。他們不要馬上把麵包切開,而是要一隻隻地切,並且要切得一樣。女麵包師認為別人可能是想讓她出醜,她必須一連三次切開各個小麵包,中間夾上巧克力威化。她夾起麵包來很不穩,搖搖晃晃地把夾心麵包從櫃台裏遞給他們,年輕人用髒手伸到她那沮喪的麵孔前,做了個示範動作:該怎樣用力一夾,麵包正好夾扁,這樣才恰到好處,可直接往嘴裏送。三個年輕人故意全部用分尼,各自付了賬。
在這期間,一位先生走了進來。他一頭銀發,身穿筆挺的駝毛服裝。女麵包師動作遲緩,一直讓他久等著。作為一個顧客,他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侮辱。最後直到另一個售貨員邁著輕盈的步子迎上前去,招呼了那位有身份的先生,這才避免了鋪子的聲譽受損。
夏季,那灰蒙蒙的七月天,所有的東西都沾滿了灰塵,人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各個角落和花園裏,不時地傳來孩子們的聲音,這一切就像樹葉長在樹上那樣為人所熟知。而“倒黴鬼”就關注著這些變化。我被人流擠到了她的麵前,想買四塊蘋果蛋糕。她很自然地去規定她取貨的地段拿麵包,她的特點就是能幹其他售貨員所不願幹的事,明顯的差別就在於此。
她很熟練地拿起托盤,將一塊圓蛋糕放在上麵。突然,她停住了,緊張地掃了我一眼,厚厚的嘴唇蠕動著,嘀咕著什麼,像是警告我有危險,但我並沒有很快理解她的用意。
“什麼?”我大聲地問,想讓她也大聲些,起碼能讓人聽得到。她避開我的目光,提高嗓門,用做生意人的口吻反問我是不是要櫻桃蛋糕,而眼睛裏卻流露出焦急和懇求的目光。
“不,”我很堅定地說,“為什麼不能買蘋果蛋糕呢?”她後退了兩步,走到貨架邊,小心翼翼地往兩邊瞅了瞅,又低聲對我重複說了一下。我覺得周圍的一切確實有些蹊蹺,我看到顧客們嘲笑的神情。她突然抓起一隻裝有蛋糕的紙袋,在上麵塗了幾個字,幸好這時大家都很忙碌,她的這一舉動沒有被別的售貨員注意到。她像是很偶然的樣子,將食品袋放到玻璃台麵上,故作鎮靜,隻差一點沒有哼唱起來罷了。可我還看不清是什麼字,我猜不出女麵包師到底在警告什麼危險。她默不作聲,用責備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就算是回答了。
難道我該壓低嗓門不成,我太笨了,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沒有作出不要聲張的手勢。接著,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出現了,她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通紅,血紅血紅的。她到裏麵取了奶油蛋糕,然後又走到我的跟前,說:“是否還要點什麼?”我這時才恍然大悟,她想要我跟她一起去,我馬上跟她去了。她彎下身子,又嘀嘀咕咕著什麼。不過,這次我竭盡全力終於聽清了她說的話:“別買蘋果蛋糕,那是昨天的,是昨天的!”很顯然,她不希望有人聽到她這幾句從她牙縫裏迸出來的話,也沒人偷聽她說話,很好!然後她驚恐地用手捂住那不斷顫抖和抽搐著的嘴,急忙把紙袋從麵前拿開,她在玩弄這一手法時,也顧不得外麵等待的顧客了。她再一次指著紙袋給我看,並讀著上麵寫的字:“昨天。”
“我不能把此情況泄露出去!”她輕輕地補充說,並當著我麵將紙袋揉成一團,撕碎,將紙屑塞進工作服的口袋裏。當然,我這回買的是四塊奶油蛋糕。我懷著感激的心情向她表示謝意,她也帶著一種勝利的微笑目送我走出店門,好像我們經曆了一次冒險活動。
走到回家的路上,我仔細回想起這件事的經過。對我來說,至少是有愧於她的。因為“守護神”老板娘會把女麵包師私下辭退的,這個結局是必然的,也是無法改變的。
生日禮物
——[日本]森瑤子
馬上就要過三十五歲的生日了,胸口卻覺得隱隱作痛。
並非因為快三十五歲了而惆悵。如從這層意思來講,過三十歲生日那天,才真叫人覺得心寒呢。
在此以前的三次生日令人終生難忘,那是既美麗又哀婉動人的往事。每當回憶起這些事,我便忘卻了痛楚。然而,那已完完全全是屬於過去的了。那些日子已一去不複返,哦,瑪立歐。
瑪立歐和我一見鍾情,現在已記不清是在哪兒遇到的,可能是六本木拐角處的書店,或許是那書店附近的雜貨店內,或許是賣煙店的前麵。
在彼此視線相遇的一瞬間,我全身僵硬住了,心口一陣刺痛。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微微抿了抿嘴角,臉上浮出一絲笑容。我心裏有股衝動——得留住他,雖說是個不曾見過、又不曾屬於過自己的男人,但仿佛覺得這一別將會永遠失去他似的。那是一種難以抑製的衝動。盡管是個初次碰上的男人,試想他一旦離我而去的話,自己會何等地孤獨,那滋味如同被拋棄了一樣。
“等等,”我脫口而出,“別撇下我。”
他並不顯得驚訝,隻是久久地打量著我,接著意外地自報了姓名:瑪立歐。就這樣,我們相戀了。
“怎麼叫瑪立歐?”以後我問起他。
“過去在一部法國電影中,有個叫瑪立歐的角色很像我。當時的女友就這麼叫開了。”瑪立歐流露出留戀的神色,接著說道,“其實,我一點兒都算不上英俊。”
我沒考慮或審視他英俊與否,心裏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想著和他一塊兒看法國電影的女人的事,並暗自嫉妒起那個不相識的女人。
我和瑪立歐在六本木相遇的那天恰是我三十二歲的生日,拂曉分手時,我忍不住把這事吐露給了瑪立歐。
“為什麼不早點兒說呢?”他滿臉遺憾地說,“不然可買件禮物。”
“你本身就是一件禮物。”在微白的晨空下,寒冷加上感動,我顫抖著說。瑪立歐將手搭在我的肩頭,用手指著西邊天角上的一亮點兒說道:
“你看那顆星,把它送給你,作為我的禮物。”
“把那顆星?”我出神地眺望著那金色的星星。天上僅剩下這一顆星了,孤零零地閃爍著。
我們告別了使我們心心相印的一夜。
最幸福的要數三十三歲生日那天,我們在馬來西亞,一個環抱著小海灣的迷人的村莊。
那是個不見月亮的夜晚,炎熱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海腥味和濃厚的熱帶花香,另外似乎還摻和了一股星夜中獨有的、放縱的肉欲味。
在淺灘邊,我們一絲不掛,任憑海浪撲打……
“又忘了買生日禮物。”瑪立歐像個賴皮的少年,毫無顧忌地說,“對不起。”
“別放在心上。”我嘴上雖這麼講,心裏多少有點寂寞。
就在那時,月亮從雲間鑽了出來。
“作為彌補,”瑪立歐說,“瞧,這一片螢火蟲。”
月亮出來後,漆黑的海麵上一閃一閃的,像一顆顆足有0.5克拉的寶石般的螢火蟲。
“真像寶石!”我驚歎道。
“統統給你,”瑪立歐邊說邊用雙手捧起海水放入我的手中,並深情地說,“生日快樂。”
寂寞頓時煙消雲散,世上可有如此珍貴的禮物,又可曾有得到如此珍貴禮物的女人?黑暗中,我的雙眼布上了一層水霧。
在我三十四歲生日時,我們在我父親的別墅度過。外麵積了厚厚的雪。再過一會兒,我三十四歲的第一天就將結束。望著火爐中的火,我以苦澀的語調說:
“你千萬別說又忘了買生日禮物。”
瑪立歐站起來,臉貼近窗戶。細雪無聲地飄舞著。
“不至於說把那雪送給我吧。”我以挖苦的口吻又說了一句。
瑪立歐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注視著窗外。他的神態是那樣不知所措,又是那樣迷人。
就為那副模樣,我足足負擔了他三年。
“女人呢,瑪立歐,哪怕有一枝薔薇花也好,曾多麼希望從自己喜歡的男人那兒得到類似的愛的信物。”
“曾多麼希望得到愛的信物”,我們兩人都意識到這句話用了過去式。瑪立歐仍沉默不語。
第二天早上醒來,身邊空蕩蕩的,整幢別墅裏也找不到瑪立歐的影子。
打開窗簾,俯視白雪皚皚的花園,冬日的晨光中,瑪立歐在雪地上留下的字顯得格外耀眼——I LOVE YOU。
自從那個冰天雪地的清晨以來,我再也沒見過瑪立歐。
今天,是我三十五歲的生日,這意味著我走完了人生的一半,這也是女人的轉折點,然而我依舊單身一人。忽然,一陣敲門聲打斷我的沉思,出去一看,門口站著花店的小夥子。三十五枝深紅的薔薇——來自無名氏,擁入我的懷抱。
吻
——[瑞典]雅·瑟德爾貝裏
有一天,兩個非常年輕的人——一個姑娘和一個小夥子——坐在一直伸進水裏的湖岬的石板上,湖水汩汩地拍打著他們的雙腳。他們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兩人都瞧著西沉的落日,陷入沉思。
小夥子想:“我真想吻她。”他抬頭看看她的嘴唇,立刻就使他想到那嘴唇的樣兒就像是意味著要他去吻。當然,他在和別的姑娘戀愛,而且,她也並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但是像眼前這樣一位姑娘,他確實從來沒有吻過,因為她是一個理想的化身,一顆天上的明星。對一位可望而不可及的女性,又能怎麼辦呢?
姑娘想:“我真想要他吻。這樣一來,我也許就有機會給他一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我對他根本不屑一顧。我會站起來,把身上的裙子裹得緊緊的,非常冷淡地、輕蔑地白他一眼,然後挺起腰杆,鎮靜地走開,而且並不顯示任何不必要的慌張。不過眼下為了不讓他猜出自己的思想活動,所以我應輕聲慢語地問他一聲:‘你認為,這以後生活就與從前不一樣了麼?’”
他想:“如果我回答一聲符合她的心意,她也許就更容易讓我吻他了。”但是他不能肯定地記得,過去在另一種情況之下,對於同一個問題,他是怎麼回答的,他生怕自相矛盾。因此,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回答說:“我有時候這麼想。”
她對這樣的回答很高興。
她想:“最低限度,我喜歡他的頭發,也喜歡他的前額。頗有點美中不足的是,首先,他的鼻子長得太醜了,其次,他沒有社會地位,他隻是個學生,隻是一個為通過畢業考試而讀書的學生。總體來說,他並不是使我的女友們感到煩惱的那一類人物。”
他想:“這會兒我肯定可以吻她了。”盡管如此,他還是怕得要命,因為他從來沒有吻過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他也不知道這一吻是否帶有危險性,因為她父親是這個小城市的市長,而且她父親就在離這兒不遠地方的吊床上睡覺。
她想:“要是他吻我,我想我最好是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接著她又想:“可是他幹嗎不吻我呢?難道說我是個醜八怪,根本不討男人歡喜?”
她朝水麵上探著身子,想看看自個兒映在水中的形象,但是她一無所獲,蕩漾的微波把她在水中的影子打得粉碎。
她又想:“要是他吻我,我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事實上,她隻被男人吻過一次,那是在城市大飯店舞會以後,被一位酒氣熏天、煙臭撲鼻的中尉吻的。在接吻時,她幾乎沒有什麼快感,盡管他是一位中尉。要是他不是中尉的話,她真不情願讓他吻她。除此以外,她恨他。因為從那以後,他就沒有向她獻過殷勤,也根本沒有對她表示感興趣。
他們兩人就這樣坐著,各自揣摩著自己的心事。
最後一縷光線也消失在山那邊,天色漸暗。
他想:“盡管夕陽夕下,夜色降臨,而她仍然願意和我坐在一起,這表明她也許不會太反對我吻她。”
於是,他用一隻胳膊輕輕地摟著她的脖子。
對這樣的輕舉妄動,她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她原先以為他僅僅是吻她,不會動手動腳,那樣一來,她就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然後就像公主似的抽身就走。但是對他這個舉動,她卻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當然,她也想對他生氣,但是她又不想失去這次被吻的機會。因此,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
緊接著,他吻了她。
這一吻比她原先想象中的還要微妙。她覺得自己漸漸臉色發白,周身無力。這當兒,她根本沒想到要給他一記耳光,她根本也不記得他隻是一個為了畢業考試而讀書的學生。她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但是,他卻想起一位篤信宗教的醫生所寫的一本《女性的性生活》書中的一段文字:“必須預防夫妻之間的擁抱受色欲的支配。”因此,他想,這個預防很難實施,因為即使是一次親吻,就使人感到靈魂的顫動。
皓月東升,兩個年輕人仍舊坐在那兒,相互吻著。
她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我一看見你,就愛上你了。”
於是他回答說:“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愛人。”
小杜果
——[土耳其]蘇·得爾威希
老婆婆彎下腰,溫柔地對小杜果說:“到我家去吧,小寶貝,你可以在花園裏玩,那兒有的是李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小杜果驚訝地看著這個老婆婆。
這是阿依色奶奶,她就住在隔壁的那所小白房子裏,房子前邊有個小小的花園,花園當中有顆大大的李子樹。
阿依色奶奶不喜歡小孩,孩子們一走近李子樹,她就衝著他們大聲嚷嚷,要不就用那根老不離手的大棍子嚇唬他們,把他們轟走。小杜果對這一切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今天她怎麼啦?變得這麼溫柔,幾乎是慈愛了。
這是為什麼呢?小杜果想著。今天,從爆炸發生以後,一切事都跟平常不一樣了。
爆炸以後,軍火工廠的汽笛長鳴著。人們都從家裏跑出來,湧到工廠的大門口。在平常這個時候,這條街道上很少有人影,現在卻忽然出現了很大的騷動。
家裏來了好多陌生人,他們的臉都是很蒼白而又很難過的樣子,有些女人甚至在啜泣著。對於這一切,小杜果怎麼也想不出原因來。
阿依色奶奶把小杜果的小手握在她的手裏。對這個舉動,小杜果覺得不大舒服。當他和阿依色奶奶開始走下台階的時候,他喃喃地自語:“幹嘛還領著我?我已經夠大了,能自己下去。媽媽從來不這樣,她知道我已經長大了。”
啊,媽媽!小杜果想,我要把阿依色奶奶請去玩,去吃李子的這件事告訴媽媽……媽媽一定會因為我這件了不起的事而驕傲的。
小杜果也因為這個邀請感到驕傲,尤其是他忽然間變成一個惹人注意的目標了。所有擠在房子裏和小路上的人都那麼注意他,有的撫摸他的長頭發,有的輕輕地拍拍他的小臉蛋,有的還擁抱他,路拐角那個賣雜貨的還給他一大塊巧克力糖。對於自己突然受關注的顯要地位,小杜果感到十分滿意。
阿依色奶奶把小杜果一個人留在花園裏。他站在牆角落裏,挺老實,挺安靜,幾乎是一動不動的。他是不是害怕阿依色奶奶,因為她這個老婆婆隻溫柔地請他一個人到花園裏來玩,而絕對不許別的孩子進來。可是,她已經不在花園裏了。那隻常常同小杜果一起在街上玩的小狗也在花園裏,快活地向他搖著尾巴;可是,小杜果對什麼也不感興趣,他不想玩也不想吃李子。他想:媽媽下工回來的時候,我要向媽媽要錢去買個西瓜,那個圓圓的像個大皮球似的西瓜,那花花綠綠的瓜皮真好看,那香甜的汁液真好吃。
媽媽……他是多麼愛她呀!今天早晨去上工的時候,媽媽穿著一件綠色的衣服,她的嘴唇多麼紅,她總是那麼笑嘻嘻的,總是那麼美麗。
想到美麗的媽媽,小杜果忽然打了個冷戰,有點想哭了。
太陽已經老高了,阿依色奶奶才回來。她手裏拿著一塊黃油麵包,慈愛地說:“來呀,小乖乖!把這個吃了吧。上邊有黃油,還有蜜。”
“謝謝,阿依色奶奶。”
小杜果平時非常喜歡吃蜜,可是,這塊黃油麵包上的蜜一點也不香!他現在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離開這裏,回到家裏去找媽媽。可是他很懂事,知道自己應該待在這兒,並且把那塊黃油麵包吃掉。
花園的門又打開了。小杜果還在原來的地方,但他不再是站著,而是躺在地上睡著了。一隻撫摸著他的臉蛋的手把他弄醒了,他突然喊出一聲:“媽媽……”不,那不是媽媽,是和媽媽長得很像的瑪麗阿姨。聽到“媽媽”的叫聲,瑪麗阿姨那隻撫摸他的手縮了回去,小杜果用兩隻小手捂著臉嗚咽起來了。阿依色奶奶喃喃地說:
“瞧你,怎麼啦……安靜下來吧,我的孩子!這孩子……”
瑪麗阿姨重新俯下身,把小杜果抱起來,擦幹他滿臉的淚水,摟在懷裏,並且親吻著他蒼白的小臉,輕柔地說:“來吧,小寶貝,咱們回家去吧。”
每當小杜果被別人抱著的時候,他便覺得好像是受了侮辱似的,奮力地反抗。可是,今天,他沒有反抗,他疲乏地把小腦袋靠在瑪麗阿姨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小杜果被帶到了瑪麗阿姨家裏,他沒有問她:“為什麼把我帶到您這兒來!媽媽在哪兒呢?……”他默然不語。
幾個月過去了,小杜果從來沒有哭喊著找媽媽,也沒有提起過媽媽,用安靜和漠然來對待媽媽的不在。
可是,有一天,當工人們的小房子再一次被工廠裏的爆炸震撼,空中再次激蕩起工廠汽笛的長鳴聲時,小杜果突然臉色蒼白,放下了手裏的玩具,站起來,遲緩地走近瑪麗阿姨,用一種沉重的聲音說:“我知道,媽媽死了……就是在爆炸聲音以後,工廠汽笛響起來的那天,像今天一樣……”
在很短的時間裏,小杜果顯然很想控製住自己,可是,他的嘴唇顫抖了。在瑪麗阿姨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之前,眼淚從他的眼睛裏湧出來了。他好像忽然從某種重擔下解脫了出來似的,哭泣了,嘴裏淒慘地呻吟著:“媽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