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赤練蛇】(1 / 1)

蛇在中國民間是一種不受歡迎的小東西,尤其在軟玉溫存的江南,蛇的凶悍、冷酷以及豔麗到令人齒寒的花紋和江南人天生的溫和、熱情、樸素總歸是大異其趣的。好在江南毒蛇不多,最毒不過一種叫做“灰地鱉”的蛇,也有人稱之為眼鏡蛇。長輩告訴我,這種毒蛇,天生害著近視眼,每天隻是守著一個小小的圓圈過日子,你隻要不去觸動它的勢力範圍,就不會攻擊你。江南的蛇,最常見的是赤練蛇和春曉蛇(俗語),都不是毒蛇。赤練蛇有火赤練和水赤練兩種。顧名思義,前一種活動在陸地上,後一種在水裏出沒。赤練蛇顏色呈火紅色,看著怕,其實咬一口不過火辣辣疼一下而已,用不著上醫院。但我還是與生俱來地怕蛇,尤其怕走路的時候看到有火紅色的赤練蛇橫亙在路麵上。我們鄉下的習俗,蛇橫在路上擋一個人的道,不是一個好兆頭。那是神明顯示的一個征兆,提醒你不日會有災難在你身上發生。當然,這些話,等到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已經不大相信了。然而,五年級的上半個學期,正是初夏暖暖的光景,我和鄰居家一個姓嚴的同學一道放學回家,他在前我在後,走過東漾潭機埠,突然看到眼前一條長長的火赤練橫亙在機耕路上。我的那位鄰居渾然不覺,腳步早就跨過去了。等到我一聲驚叫,他才回過頭來,發現了路麵上的那條赤練蛇。他揀起路邊的斷磚頭,狠命地往蛇的身上砸去。蛇轉眼就沒了蹤影。這個情景很長時間留在我的記憶裏,以至我每次走到那個地方,總是心有餘悸。後來,我的這位鄰居輟學了。再後來,給派出所用手銬給銬了去。——我知道,此後,我的這位鄰居的一生按照我們鄉下的說法,一直不是很“順”。好多年裏,我總以為,他的不順是和那一條曾經出現在路麵上的赤練蛇有關。他或許是衝撞或冒犯了那個用肚子走路的家夥吧。整個上世紀七十年代,蛇在鄉下是經常可以見到的爬行動物。等到後來讀《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聽到魯迅先生說:“走到百草園的草叢旁邊時……但也沒有遇見過赤練蛇和美女蛇。”知道大先生小時候也是怕蛇的。美女蛇(得再過幾年我才有福可以看到)那時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是赤練蛇未必——在牆角邊的亂磚頭堆裏,在路邊的雜草叢中,在屋簷的流水的瓦楞溝裏,甚至在蚊帳的頂上……有時候在半夜裏,驀然看到低垂的蚊帳中央窩著一條蜷成一團的蛇,黑雲一般可怕地壓在你的身體上方,往往給嚇出一身冷汗。讀者也許不會相信,我母親的那一隻墊嫁床的灰色蚊帳上麵,一條蛇就曾經光臨過。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們村一位從貴州遠嫁過來的新嫁娘的床頂上,也曾惡作劇似的出現過一條一公尺多長的蛇。不過,那都是些家蛇,經常在夜間的房梁上出沒,是捕鼠的好手。鄉下人一般不捕殺它們,最多趕走了事。赤練蛇是很少爬到房梁上去的。我和赤練蛇最驚險的一次交手,是在夏天翻耕好的水田裏。我用兩片竹片製作了一把捕黃鱔的竹剪,夜間打著手電去抓黃鱔。朦朧的燈光和渾濁的水色中,我滿心歡喜地落剪,剪上來的竟然是一條一尺來長的赤練蛇,嚇得我觸電般扔了竹剪,從水田裏跳了起來,蹭到了田塍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直到今天,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敢下到水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