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我充當了一次英雄(1 / 3)

約翰·臘克斯頓勳爵,他是對的,那些襲擊我們的可怕動物的嘴裏,確實藏著毒液。我們在高原初次探險後的第二天早晨,索摩裏和我感到非常疼痛並且發燒,而查倫傑的膝腫得幾乎不能行走。因此,我們整天待在營地裏,而約翰勳爵辛勤地勞動著,加高加厚作為我們唯一屏障的荊棘牆。這漫長的一整天,我一直覺得我們被嚴密地監視著,雖然我說不上來被誰或從哪個地方被監視。

這個印象非常強烈,我把它告訴了查倫傑教授,但他說那是我的熱度引起的。一次又一次,我向四周飛快掃視,我確信看到了一些東西,但仔細辨認卻隻是樹籬的暗影,或者是綠樹濃重的、巨穴般的黑影,它們向我們頭上彎過一根又一根枝丫來。然而在我的心靈裏,一種危險臨近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就在我們附近,某種東西懷著深深的敵意監視著我們,我想起了印第安人的古魯普裏迷信——可怕的、潛伏的林中樹精——我能夠想象它正在此處神出鬼沒,我們侵入了它最深隱的棲息地。那天夜裏的經曆(梅普歐·懷特高地的第三個夜晚),給我們留下恐怖印象。我們感激約翰勳爵的辛勤勞動,把營地的圍牆加高加厚了。我們都睡在要熄滅的火堆的四周,這時,我們被可怕的叫聲和尖聲的悲鳴驚醒。聲音仿佛來自離營地幾百碼的某個地方。那聲音猶如蒸汽機車鳴笛,震耳欲聾。但汽笛聲是清晰、呆板和鋒利的,而這個聲音的音量和振動更為深重,充滿極度的恐怖、痛苦和緊張。我們捂上耳朵避免聽到這讓人神經崩潰的求救聲,一陣陣冷汗從我的身體內湧出,我的心因那痛苦的呼救而扭曲著,所有飽受折磨的生命悲哀,所有的對上天的驚人控訴,無數的悲痛,像是全都濃縮到這一聲聲可怕的、痛苦的呼喊之中。在這高音調、響亮的聲音之下,是另一個聲音,低沉的譏笑聲,斷斷續續地傳來。一連三四分鍾,這可怕的二重唱繼續著,而所有的樹枝都因驚鳥起飛而發出颯颯的聲音。正如這聲音突然響起一樣,又突然終止了,在恐怖的寂靜中,我們默默地坐了很久,約翰勳爵往火裏扔了一捆小樹枝,紅色的火光閃耀在夥伴們深思的麵容上,搖曳在我們頭頂的大樹枝上。

“是什麼?”我低語道。

“明天早晨我們就知道了,”約翰勳爵說,“離我們很近,不會超出這塊林間空地。”

“我們有幸偷聽到了一出史前悲劇,一出發生在侏羅紀礁湖岸邊蘆葦叢裏的悲劇,在那裏的黏土上,大龍殺死小龍。”查倫傑說,聲調的莊嚴是我過去在他聲音裏從未聽到過的。“人類真是幸運,按創造的次序,來得更晚一點。當這些可怕的動物已經滅絕了的時候,他們才在世上出現,他們的勇氣和工具對抵擋這些動物是不會有用的,他們的彈弓、標槍、弓箭能麵對今夜的這巨獸嗎?即便現代的來複槍也抵擋不了這妖怪。”

“我想我應該支持我的小朋友,”約翰勳爵親切地瞧了瞧旁邊的槍,“當然這巨獸也會有一展身手的機會。”

索摩裏舉起了他的手。

“噓!”他叫道。“我肯定聽見了點什麼!”

在絕對的沉寂中,浮現出深深的、有節奏的輕拍聲,那是某種動物的腳步聲——節奏柔軟而沉重,表明它非常小心地踮著腳走路。它偷偷地、慢慢地繞著我們的宿營地轉圈,而後在大門邊停了下來。這時傳來了低低的、噝噝作響的起伏聲,那是這個動物在喘息,虛弱的灌木枝條把我們和這個深夜出沒的怪物隔開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抓起一支步槍,約翰勳爵拽下了一枝小小的灌木枝條,在圍牆上開了一個槍孔。

“以聖喬治的名義發誓!”他低語著,“我看見它了。”

我彎下腰,從他的肩頭上通過牆上的孔望去。果然,我也看見它了。在樹影的重重陰影裏,有一塊更濃重的陰影。黝黑、不成形、模糊——蹲伏的姿態,充滿野蠻的活力和危險。這東西沒有馬高,但暗黑的輪廓暗示著它龐大的體積和威力。它發出嘶嘶的氣喘,體格豐滿,猶如一輛火車頭在蓄力排氣。它是一個畸形的生物體,移動身體的時候,我看見了兩隻可怕的、淡綠色的眼睛。它發出心神不安的瑟瑟聲,仿佛正緩慢地逼近。

“我想它要跳過來了!”我說,準備開槍。

“別開槍!別開槍!”約翰勳爵低聲說,“靜夜裏的槍聲幾英裏外都能聽見,把槍作為最後打出去的底牌。”

“假如它闖進來,我們就上西天了。”索摩裏說,那布滿恐慌裂痕的聲音,變成神經質的大笑。

“絕不能讓它衝進來,”約翰勳爵叫道,“抓緊你的槍,做好最壞的準備。也許我能做點什麼,不管怎樣,我要碰碰運氣。”

這是我所見到的、人類所能做出的最勇敢的行動。他向火堆俯下身,挑撿起一根熾烈燃燒著的樹枝,打開大門,滑步而出。那東西帶著可怕的咆哮逼上前來。約翰勳爵毫不退縮,輕捷地奔向前,把燃燒的樹枝子遞到這畜生的臉上,我看到一個惡魔的麵具,就像一個龐大的癩蛤蟆,它身上長滿尖銳的紅疣,麻風病般的皮膚,闊大的口裏滿是鮮紅的濃涎。一轉眼,灌木林裏嘩啦嘩啦地響了一陣,那可怕的不速之客不見了。

“我想它不敢麵對著火。”約翰勳爵帶著笑走回來,把樹枝子扔進火堆裏。

“你不應該這樣冒險!”我們齊叫道。

“除非是奧丁戰神的手下才敢開槍,要是他老人家在我們中間,我們就會試著開槍撂倒那東西。而從另一方麵說,假如我們在樹籬後開了槍,打傷了它,它會馬上撲到我們的頭上——那時候我們就隻能呼喚奧丁戰神來拯救我們的性命了。不管怎麼說,我想大家很高興,它走了,那麼,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

兩個博學的人麵麵相覷,有些遲疑。

“就我個人而言,我毫無把握,我沒法說清它是哪個類屬。”索摩裏說,並就著火堆點上了他的煙鬥。

“你避免了出錯,同時也顯露了你純正的科學態度。”查倫傑帶著厚重的謙虛說道。“我也無法說得更深入一些,隻是我們可以肯定地說,約翰今晚上是和某類食肉恐龍進行了首次親密接觸,我已經表示過我的意見,這類東西在高原上是可能存在的。”

“我們必須記住,”索摩裏發表意見,“有很多史前的生命形式沒有延續到今天。要想對所有我們可能遇到的東西都叫出名字來,那是草率的。”

“完全正確。也許我們最好能夠試著搞出一個粗略的分類。明天,某些進一步的證據,可能在這方麵對我們有所幫助,現在我們可以重新繼續我們被打斷的休息了。”

“但不能沒有哨兵,”約翰勳爵說,並且下了決心。“在這樣一個國度裏,我們不會每次都像今天這樣幸運。以後我們每兩個小時一班,每個人都上陣。”

“那麼抽完這袋煙,我第一個開始吧。”索摩裏教授說。此後我們沒有守夜人就不敢睡覺。

早晨,我們發現了夜間那恐怖的、毛骨悚然的叫聲來自何方。禽龍空地就是這個可怕的屠殺現場。在足球場大小的地方,一攤又一攤的血和巨大的肉塊在綠草地上扔得到處都是,我們開頭設想有一群動物被殺掉了,但更加仔細觀察動物的遺骸後,我們發現所有這些血肉都是來自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大獸,這隻大獸被一個也許不比它大但遠比它更凶猛的某個動物撕成了碎片。

兩位教授全神貫注地爭論著,一塊接一塊地觀察,這些肉塊上留下了極大的牙印子和龐大的爪印子。

“我們的判斷仍是一種猜測,”查倫傑教授說著,跨過一個巨大的發白的肉塊,“這些爪印子,使我想到了劍齒虎,人類在山洞發現過它們的化石。但這個動物在我看來,毫無疑問更大一些,更有爬行類動物的特點。我個人設想是一隻異龍。”

“或者是斑龍。”索摩裏說。

“對極了。可能是食肉恐龍中的任何一種。它們是動物中最可怕的一類,在大地上受到詛咒,在博物館中受到熱捧。”他為自己的妙論而響亮地大笑起來,盡管隻有那麼一丁點幽默的味道。從他嘴裏噴出的拙劣粗魯的玩笑總是演變成了自我陶醉的咆哮,一出自編自導自演的獨角戲。

“少點噪音好一點。”約翰勳爵隨口說道,“我們不知道誰或什麼東西在我們附近。如果這位屠夫來享用它的早餐,我們可就成了它盤中的點心,再也無法哈哈大笑了。我問一下,禽龍皮膚上的這個印子是什麼?”

在藍灰色鱗質的、厚厚的皮膚上,肩膀上邊的一個地方,有個什麼物質的黑圈,那玩意看起來像瀝青。我們沒有一個人能說出那意味著什麼,索摩裏說,兩天前,他在一個幼崽的身上也看見過同樣的印子,而查倫傑則說那什麼也不是,不過是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最後約翰勳爵就直接問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