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我躺在那裏,看著這些顫動著紅暈的光點。我想它們離我有十英裏遠,就是這樣的距離,人也能一次又一次地觀察到,這些光點當有人在它們前麵走過時閃爍和變暗。我再也沒有力氣把腳挪到那裏,去窺視一番,好把生活在這奇異世界的種族的外貌和習性向我的夥伴們“吹噓”一通!為了這一點,在我們對這些人類沒有確切的了解以前,我們當然不能離開高原。
格拉迪絲湖——我的寶貝湖啊——在我麵前像一麵巨大的水銀寶鏡。湖中央映著一輪明月。湖水淺淺的,好多地方,沙島微微凸出水麵,靜靜的水麵上,我到處能看到生命的蹤跡,有時候水麵泛起一圈圈波紋,有時候銀色的大魚躍出水麵,一閃而過。有時候一個遊動的怪物露出弧形的、藍灰色的脊背。還有一次,我看見沙島上一個類似巨型天鵝的動物,笨拙的大身子,靈活的高脖子,拖著長尾在沙島邊緣慢騰騰地走著。它跳到水裏,好長時間。我隻能看見它那標槍般的頭和弓形的脖子在水麵上波動著。而後它潛入水中,我什麼也看不到了。
不久我的目光從遠處收回,感到有什麼東西往我附近過來了。兩隻像巨大犰狳的動物來到喝水的地方,它倆蹲坐在水邊,柔韌細長的舌頭,猶如紅絲帶在嘴裏吞吐著,貪婪地吸著水。一隻巨鹿,頭上頂著七個分叉的鹿角,那行進的步履猶如一個華麗高貴的王者,它帶著母鹿和兩隻小鹿走下來,也在犰狳的旁邊喝水。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會有這樣的鹿。我看到過的駝鹿和麇鹿幾乎還不到它的肩膀高。不久它警惕地一噴鼻息,和它的一家跑到蘆葦中去了,而犰狳也慌忙找個地方躲了起來。新到來的是一個最為怪異的動物,它沿著小路下來了。
那一瞬間,我說不出我曾經在哪兒看見過它,向上長著尖刺的弧形脊背,還有那個離地麵很近的鳥樣的怪頭。後來我想起來了,這是劍龍,就是梅普歐·懷特曾經在他的速寫本上畫過的那個動物,就是它首先吸引了查倫傑的注意!也許這是那個美國畫家遭遇到的第一個古怪的寫生對象吧。在它驚人的體重下,地麵顫動著。它那吸水的巨大聲響回蕩在靜夜裏。有五分鍾,它離我躺著的岩石那樣近,隻要我伸出頭,就能碰到它背上那正在波動的巨大劍甲。而後,它轟隆隆地走開,在岩石堆裏消失了。
瞅了一下表,我看已是淩晨兩點半,我該動身回家了。我出發了,緣溪而行,返回營寨,顯然不是一件難事。這小溪在我躺著的那塊大石頭邊注入中央湖。我興致很高,因為我幹得很棒,並且將為我的夥伴帶回去好消息。首先,當然是火洞和生活在裏麵的穴居人。然後再講講中央湖的一些見聞。這湖裏充滿古怪的動物。我看到了幾種此前未見到的原始動物。我在想這世上沒有幾人能度過如此奇妙之夜。或者能為人類知識的積累添加如此之多的新東西。
我吃力地沿著斜坡往上走,心中激蕩著這種種想法。到了一個我想是離家還有一半路的地點,這時,身後一個奇怪的聲音把我帶回了現實,這是一種介於鼾聲與咆哮之間的聲音。這是個充滿威脅的低沉聲音,某個古怪的動物顯然在向我靠近,但是我卻看不到什麼,所以我加快了腳步。
我走了半英裏左右,這時,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它依然在我的背後,但比以前更響了,更險惡了。我的心停止了跳動,一閃念,明白這個野獸確實已盯上了我。我皮膚冰涼,毛發直豎。這些怪物為了生存相互廝殺,要把對方撕成碎片,但現在它把目光轉向了現代人,它特意跟蹤,要獵食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這是一種多麼令人驚愕和可怕的想法。我又記起了那血盆大口的嘴臉,它在約翰勳爵的火把的照耀下,顯得那樣的猙獰,就像但丁《神曲》裏地獄最深處的幻象,我的膝蓋顫抖起來。
我站住了,瞪大眼睛,望著我身後躺在月光裏的小徑,一切景象安詳如夢境,我沒有見到其他任何東西。然而從寂靜中,危險在迫近,再一次傳來低低的、嘶啞的聲音,比以前響多了、近多了。毫無疑問,有個東西已嗅到了我的氣息,每分每秒正在逼近。
我像個傻瓜一樣,仍呆站著,盯著我走過的小徑。我忽然看見了它。就在我走過來的空地那一邊的灌木叢裏,有東西在動。一個巨大的暗影跳進了皎潔的月光中。我說“跳”,是因為這個野獸的行動像袋鼠,身子前傾,用強大的後腿向前跳躍。它個頭很大,有力氣極了,猶如一頭站立的大象。盡管體型極大,但並不阻礙它的迅猛。當我看到它的形狀時,希望它是條禽龍,我知道這東西是不傷害人的,但我真是無知,很快我看到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動物。不是溫和的食草獸,而是巨大的食肉怪物。它像一個巨大的癩蛤蟆蹲在那裏,那形象曾在營寨邊驚嚇了我們。那恐怖的叫聲和追擊的迅猛向我表明,它是大型食肉恐龍的一種,是最可怕的野獸,曾經遍布全球。這巨獸傾下身子,用前蹄慢跑著,每走20碼,就用鼻子嗅一下地麵。它聞出了我的足跡。偶爾它嗅的不對,但馬上又抓到了我的氣息,立即飛躍前進。
甚至現在,我回想起這場噩夢的時候,腦門也會冷汗直冒。我怎麼辦?我無用的槍還在手中。它能有什麼用處呢?我絕望地想在附近找到塊岩石或大樹,但目光所及沒有比小樹更高的東西了。我知道這怪物扯倒一棵普通的樹就像扯倒一根蘆葦。我唯一可能的機會是盡快跑掉。但在這礙手礙腳的地麵,我無法奔跑。當我絕望地觀察周圍時,發現在我前麵有條平坦的小路。我是個跑得很快的賽跑運動員,而且現在競技狀態極好,所以我扔掉無用的槍,沿著小路飛跑,不論在這以前還是以後,我都沒有這樣狂奔過。
飛奔了半英裏,我的四肢酸痛,胸部起伏得像拉風箱,我感到我的喉嚨要爆裂了。但恐怖就在身後,我跑,我跑,我跑啊。最後我停下來,幾乎不能動了。小路仍舊躺在我身後,我想我把它甩掉了,可是突然,一聲鈍響,徹底撕碎了我的幻想。那是巨足震擊地麵的聲音,又是一聲怪物的喘氣聲。這個野獸,它再一次趕上了我,近到我的腳後跟了。我完了。
我的神經出了毛病,在我狂奔之前,居然閑蕩了那麼長時間!讓它循著氣味追獵而來,它的行動是緩慢的,當它實際上看到我時,我才開始跑。現在它開始用眼睛追獵了,小路顯示我跑向哪裏。現在它彎下身子,全力飛躍起來。月光閃耀在它那巨大的凸眼上,月光閃耀在它張開的嘴裏那排巨大的牙齒上,月光閃耀在它那短而有力的前臂的爪尖上。我恐怖地尖叫了一聲,轉過身來又沿著小路猛衝。我身後那動物濃重的呼吸越來越響了,它那沉重的腳步就在我的旁邊,每一秒鍾我都覺得它的爪子就要夾在我背上。突然間哢嚓響了一聲,我墜入進去,眼前一黑,一切都安靜了。
我從昏迷中清醒過來——那不過,我想,不過幾分鍾——我被一種最可怕的刺鼻的氣味熏醒了,黑暗中我伸出手去,碰到了一大塊肉,而我另一隻手摸到了一塊大骨頭。我頭上,蓋著的是一塊圓圓的星空,這向我表明我是躺在一個深坑的底上。慢慢地我支撐著站了起來,把全身摸一摸,從頭到腳都是僵直的,全身疼痛,但一根骨頭也沒有斷。我究竟是在哪裏,我困惑的腦袋開始運轉了。我恐懼地向上望著,準備著看見圓形天空的背景下那個可怕的腦袋,不過我沒瞧見那怪獸的蹤跡,也沒聽到上邊有任何聲音,因此,我開始慢慢地走動走動,到處摸摸,想弄清楚我正巧掉進來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
我已經說過,這是個坑,坑壁光滑而傾斜,水平坑底大約二十英尺寬。在地上,是一塊一塊的肉塊,大部分已經腐爛,氣味難聞極了。在肉塊之間磕磕碰碰一番之後,我突然站在了一塊堅硬的地麵上,在這窟窿的中央,我發現穩穩地豎著一根尖柱子。柱子很高,用手我夠不著頂端,它上麵塗滿油脂。
我突然記起了口袋裏有一個小鐵罐,那裏麵放著一些蠟燭,我點燃了一根蠟燭,終於能對滾進來的這個地方作一番考察。毫無疑問——這是個陷阱,是人的手做成的。中間的柱子,大約九英尺高吧,頂端削尖了,烏黑黑的,那是由動物的陳血染就的,從上麵掉下來的動物刺穿在柱子上。坑底下的肉塊就是那些遭難動物的屍體,它們被切開了,好騰出柱子準備下一個犯錯的動物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