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狼狗的本性,當初還會不會撿他回去?
許寧迷迷糊糊地想著。
倘若時光倒流,當初小啞兒被人追趕爬到他腳邊的時候,是不是該狠心一把推開?還是如果帶著他一起回城,一直在身邊好好教導,也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到底……怎麼辦……”
段正歧聽見床上的人喃喃自語,放下筆,輕手輕腳踱步過去。他伸手探了探,許寧額頭很燙。
正在此時,副官敲門走了進來,道:“剛送走醫生,醫生吩咐按劑量服藥,讓先生休息幾日就好了。”
他又看見段正歧在為許寧試熱,吃了一驚,忙走上前一步。
“讓屬下來。”
副官的動作卻被段正歧攔住了,攔住了人後,段正歧自己也不在床邊站著,又走回桌前握起筆。看這情景,副官自然不好再替上司服其勞,隻恭恭敬敬地在書桌旁等待。
【醫生還說什麼?】
副官想了想,道:“醫生說,許先生不知在哪受了涼,風寒入體,加上連續幾日沒有休息好,所以才高燒了。但是按先生的年紀,本不至於一下就病得如此重。他說,先生恐怕是底子有損,要多加調理。”
段正歧聽見醫生說許寧底子不好,就突然想起以前剛見麵時許寧就是坡著腳的,也老是咳嗽。這後遺症,大概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吧。可那時許寧才多大,頂多十五六,還沒有自己現在這般大。
副官見將軍在想事情,便默默地退身離開。可快走到門前時,書桌突然被敲響了兩聲,副官趕緊回頭。隻見段正歧皺眉看著他,卻不說話。
這是——?
副官一個激靈,連忙道:“已經罰完孟陸,讓他領了十鞭。”
可這麼說完,將軍仍不滿意,副官有些不解了,直到段正歧不耐煩,將右手舉到嘴邊,擺出一個手勢。
“二,姚二?”副官先是困惑,與長官冷漠的眼神對上,立刻福至心靈道,“是了!姚二辦事不利,驚了先生,害先生染病,屬下這就也去罰他領鞭。”他頓了頓,又道,“讓孟陸抽他。”
段正歧這才滿意,揮手讓人退下了。聽到副官腳步聲遠去後,他忍不住起身,再次向床頭走去,卻看到一雙睜大的眼睛。
那眼睛烏溜溜地看過來,段正歧猝不及防,後退一步。
“你為什麼老喜歡抽人?”
眼睛的主人開口。他瞪著段正歧,像是很有些不滿。
段正歧該怎麼回答,他一個啞巴,手中又沒有紙筆,總不能比劃給許寧看吧。
“他們是你屬下,雖都聽命於你,卻也是有自己父母妻兒,你……”
許寧說到一半,竟然又睡了過去。
段正歧這才發現,他神智其實並沒有清醒,隻是燒暈了在說胡話。發現了這點後,他頓時有些無奈,無奈中還有一絲不滿。
你總是關心其他人疼不疼,卻不知道當年我被人抽得半死不活,也沒有人問我一句。
段正歧在床邊坐下,看著許寧昏睡的模樣,想,這人如此好為人師、諄諄教誨,莫不成還把我當十歲的小兒?是不是心裏還惦記著我的?
可又想到當年許寧為了村長家胖兒子就把他關柴房裏思過,無論他怎麼哀求都不理。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現在做的這些事,又該如何憎惡痛恨?
黑色的手套深陷進白床單中,段正歧出神了一會,自嘲。
我已做不成你要的綿羊了,先生。
他起身向外走。
無論誰去教養,狼的本性依舊是狼。
第二日,北平城又爆出一個消息,馮玉祥為報複李大釗起事遊(you)行,竟不經程序,將人私下抓捕,囚於牢中。消息走漏後,李大釗被愛國人士與學生救出,卻已經吃了不少苦頭。
事情雖被壓下來,沒有見諸報刊,卻依舊引起了不少人的義憤。段祺瑞為了槍擊事件已經引咎辭職,離開北平。你馮玉祥趕走了對手,竟然還想對其他人一網打盡?
國民軍百口莫辯,十分委屈,嚴稱絕對沒有私下動刑。然而,三一八慘案後執政政府發出的《臨時執政令》還赫然紙上,明確要求通緝徐謙、李大釗等五人的命令也不會有假。這時候說自己是被冤枉的,簡直就是王八做賊不敢認,□□賣身還立牌坊,呸。
至此,段祺瑞雖被趕下北平,退居天津,卻也給馮黨招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而許寧,則是在第三日才醒的。
他醒的時候被陽光刺痛了眼睛,還沒來得及伸手遮擋,窗簾就被人拉了起來。感覺到屋內有另一個人,許寧意識很快清醒,他坐起身來,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發出脆響,大病初愈的綿軟無力,一齊襲來。